晚上九點多下了一陣雨，漢市家具廠宿舍低低矮矮的房子不少還亮著燈，狹窄的巷子里很多自行車被豎起來掛在墻上。

黃春青給兒子打著蒲扇，盯著寫作業。自打服裝機械廠轉賣給私人后，像他這樣的工人已經下崗了四批，他還算好的，有鉗工技術，能在私人廠子里找些活計，一些老伙計好多在家閑著。

李琳在狹窄的門道里洗衣服，兩人并不說話，顯然是生了氣。

“四兒。”黃春青湊近李琳，他也習慣像李家人那樣稱呼李琳。

“我覺得咱們投兩萬塊還是不合適，你想想，咱們家一共就那么點存款。”似乎又怕李琳生氣，蒲扇輕輕的給李琳扇風。

“本來吧，說借給老大，這也沒什么。老大畢竟干了這么多年修理廠，總還是有些譜子的，可是咱都沒想到差點會被人家騙了……”

李琳搓洗衣物的手停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可李想畢竟沒做過生意，這風險是不是大了些，你要說借給他我沒意見，可是要是投資，萬一……”

黃春青憂心忡忡，手下的扇子揮舞的急了些，心底下也打起了小九九，要只是說借，李想要是虧了，老爺子和老大肯定也會還。

“再說，小偉這馬上也要考高中了，到時候要是考不上，咱不還得花錢辦個議價生。”

李琳猛然站起來，踢的木盆“咚”的一聲。

“行，你別說了，明兒我就去把錢要回來，不投了……”

端午節學校放假兩天，李文清的修車廠也照例休息。

一大早，李文清就看見李想蹲在鈴木王車前折騰，這小子從小就喜歡機車，李文清的老幸福被他擺弄漏了好幾回。

媳婦和老娘搬了張小桌子，就著盆里的粽葉在打粽子。

他昨夜睡得很不好，不斷地有電話打進來，王軍昨夜帶著人到陳均莊經常出現的地方去找，都沒有人，斷斷續續綜合而來的消息，連撇下的債務加騙走的現金，總共弄了二十七八萬。從這些信息來看，陳均莊只怕是真的跑路了。

李文清想起來還是后怕，陳均莊這就是徹底的詐騙。

抽了支煙，李文清盤算著摩托車怎么處理，出了這些情況，陳均莊不太可能再出現在漢市，這車要不賣去黑市，要不只能自己留著。

他要是敢回來要，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那么多年，誰也不是吃素的。

“云啊，你多包點肉粽子，讓想子帶回學校吃！”小腳老太太又發話了，大孫子就是她的心頭肉。

“娘咧，他帶回學校還不是都分給同學吃了，你還不知道他？”

“才不得來，是吧想子？”

李想只是笑，并不回答老太太的問話。

“老爸，快來看！”李文清被李想的喊聲吸引過去。

看了看李想打開的座位下的儲藏艙，爺倆不由得相視而笑。

陳均莊倒是騷包，估計剛提了輛新車到處展示實力，真是輛全新的鈴木125，儲藏倉里發票，臨時紙質牌照全在，發票上寫著：22000元！日期就是前天的，這下摩托車上戶也沒有問題了。

被騙了一萬二，還回來2萬二！

“老爸，這是不是偷雞不成反抓一把……屎！”李想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李文清踢了李想一腳。李志民在院子里遛彎，只是看了笑。

“奶奶，你多包些蛋黃粽，我給寧兒送些去？”李想冷不丁喊了一聲，摩托車啥都齊全，他心里躍躍欲試，想著帶寧青眉在曠野里吹風，滿腦子都是浪漫的鏡頭，重活一世，一樣不能免俗。

“啊？你要去見丈母娘啊？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也沒個準備！”徐云在旁邊念叨。

“好嘞！”老太太是個不嫌事大的，轉身就去廚房準備。

“你真要去？”李文清又踢了李想一腳。

“去吧，爺爺給你贊助兩瓶老洋河！”李志民中氣十足！

“老媽，快出血！”李想伸手拈了拈。

“八百塊，夠不夠？”徐云沒轍了，從腰間小包里掏錢。

“別摳摳搜搜的讓人笑話，多給點！”老太太廚房里喊了一嗓子，平時里老太太時不時耳聾，關鍵點靈著呢！

老太太一句，又加二百，李想麻利的裝兜里，平日里他生活費也不過一個月一百八，現在腰桿子好壯。

咧著腮幫子開始調轉鈴木王車頭，駕駛證他早就有，貨存了二十幾年，等不及。

“爺爺酒不拿了，我是去寧青眉培訓點去看她，又不是去她家里。”

“李想，你怎么還帶騙人的？那你把錢還我。”徐云反應過來。

李想攥緊口袋，根本不搭理老媽。

老爺子看著娘倆鬧，又拉開架子打起了太極拳。

“等等幾分鐘，我再包一些！”老太太拿著大紅的塑料袋往里面撿紅色繩子記號的蛋黃粽子。

李想的心早就飛了，二十多年未見，一定要留下深刻的印象，人的記憶是點狀的，是一些記憶鮮明的點，連接了巨大的網，他一定要給寧青眉一個強烈的記憶。

……

“小伙子，怎么理？”這時的托尼老師大多上了年紀，非常樸實，理發也全靠手藝，還沒有豪華套餐那一套。

李想把手中海報一拍——基諾里維斯《生死時速》里的扮相，八毫米左右的圓寸頭。

這個頭型理起來很省事，撐起來全靠顏值。

摩托車飛馳，連接兩個城市的還是國道，并不像后世里筆直的高速公路，

到處都是沒有名字的野花，多數是黃色的，這些低矮的野花沿著郊區工廠的圍墻，一直開到遠處的公路兩旁，它們非常絢麗，像很熾烈的陽光照射在湖面上的顏色，連片的綿延，在陰暗的地方似乎要斷絕，但在開闊之處又驟然呈現出一片盛景，昨夜下了雨，草木正清。

李想停下摩托車，小心翼翼的采摘路邊的各種野花，不多時便成了一束，星星點點的扎在摩托車前。

……

珠城市教育局培訓中心的新晉教師培訓教室，坐滿了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一只蝴蝶穿過陽光飛進來停在寧青眉的課桌上，似乎被少女皓白手腕上的銀手鏈吸引了心神。

寧青眉低下頭，盯著手腕上的心形手鏈，白皙的臉上露出微笑，李想說什么，一箭穿了兩顆心，從此就心意相通，嘻，心都碎了，怎么通啊？

坐在前排的白襯衫青年不時的回頭偷瞄寧青眉的位置。

同桌，來自珠市師范學院的王艷梅偷偷的拽了一下寧青眉的袖子，聲音很小。

“班長張強是不是喜歡你？長的還蠻帥的呢。”

“嘿，他這叫奶油，我男朋友才叫帥呢，是看你呢吧。”寧青眉回了一句，根本沒在意，寫信說是有人追求自己，制造危機感罷了。

王艷梅臉上泛起了羞澀，張強條件不錯，從說話聽出來父母都是國企干部。

六點，下課鈴聲準時響起。

“祝大家端午快樂！”講臺上，教育局聘請的優秀教師結束了課程。

扎著馬尾辮的寧青眉挎上帆布包，和王艷梅一起往馬路對面的教育局招待所走過去。

剛剛走到大門口，身后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張強跨著金城70，故作不經意的一回頭。

“兩位同學！有時間沒？端午節，晚上一起聚個餐唄！”

誰也沒注意培訓中心大門一側的李想正在和一位小朋友打屁。

“哥哥你好酷！”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盯著跨坐在摩托車上的黒衫蛤蟆鏡，一臉的崇拜。

“帥吧？小兄弟，你以后會比我帥！你看門口的那倆姑娘，你長大了愿意娶哪個做媳婦？”

小男孩張眼打量了一下，毫不猶豫。

“扎頭發的，白衣服的那個！”

“好眼光！”

“她是我媳婦嘍！你沒希望啦。”李想從口袋摸出一塊巧克力，摸了一下小男孩的光頭。

“吹牛！那個穿白衣服的哥哥才是吧……”小男孩一指正在說話的三人。

“嘿嘿，看好了，哥哥給你見識見識。”

……

“你們去吧，我要回去洗衣服。”寧青眉看了張強一眼，直接出言婉拒。

“今天端午節，大家都在外地，要不我再喊幾個同學，一起唄！”張強沒有放棄努力，寧青眉才是他的目標，王艷梅是退而求其次。

忽然間，香氣充斥著鼻尖，寧青眉慢慢轉過頭，一大蓬清新的野花。

“大……大美女，請你看看……看個電影！”李想吹了個口哨，玩了個花活。

寸頭，黑色的圓領衫，帶著太陽鏡的陽剛小伙子。

寧青眉呆愣了兩秒，笑，瞬間紅了眼眶：“李想，你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