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菲弗議員干澀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議事廳里顯得格外微弱可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暫的漣漪，便迅速被那無處不在的、粘稠的恐懼所吞沒。

“……關于國家秩序保衛特別行動隊，即沖鋒隊……”他艱難地重復著開頭，試圖找回一點質詢者的底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議長席后方。

那里，本該坐著查芒爵士的高背椅空置著，像一個巨大的、不祥的傷口。

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額角的冷汗匯聚成珠，沿著灰敗的臉頰滑落。

李維·古爾梅隆依舊筆直地站在聽證席前，深灰色的西裝纖塵不染，仿佛周圍彌漫的恐懼與混亂與他無關。

他沒有看勒菲弗，那雙深藍色的瞳孔平靜地掃過全場，掠過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

“勒菲弗議員，”李維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凝滯的空氣，瞬間壓下了議員席間所有細微的騷動，“請繼續你的質詢。關于沖鋒隊，你有何具體關切？”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被質詢的窘迫，反而像是在主持一場尋常的工作會議。

勒菲弗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噎了一下。

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在對方那深不見底的平靜目光下，瞬間敗退。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質詢提綱，紙張被汗水浸濕的邊緣皺了起來。

“具體……具體關切？”勒菲弗的聲音拔高，試圖以此來掩蓋內心的恐懼，“李維·古爾梅隆閣下！沖鋒隊！這支不受任何法律約束、只聽命于您個人的武裝力量！他們深夜闖入公民宅邸，不經審判便處決了馮·艾森伯格伯爵父子！他們公然將施耐德先生推入冰冷的河水！他們搗毀報社，查封資產，制造白色恐怖！這難道不是對國家法治最赤裸裸的踐踏嗎？您如何解釋這些暴行？難道法倫丹共和國，已經淪為您個人的私產了么？”

他的質問帶著孤注一擲的尖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

幾個尚存一絲勇氣和良知的議員也跟著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向李維。

是的，他們尊敬這個將法倫丹從泥潭中拉出來的年輕人，但他們同樣憎恨和不解李維所做的一切。

李維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他甚至微微側過頭，像是在認真傾聽。

直到勒菲弗因為激動而喘息稍停，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得可怕：

“暴行？踐踏法治？”李維重復著這兩個詞，嘴角似乎牽起一絲極為細微的冰冷弧度，“勒菲弗議員，你口中的‘公民’馮·艾森伯格伯爵，在議會公然煽動反對國家重整軍備的國策，其家族控制的礦山，在過去三年間，將超過百分之四十的優質礦石通過秘密渠道高價售予普德爾帝國，滋養了曾經蹂躪我們國土的敵人。

“你口中被‘推入河水’的施耐德先生，其掌控的鋼鐵帝國，利用戰時合同漏洞，侵吞國家資產高達數億金馬克，同時秘密資助數個旨在顛覆共和國、復辟舊王朝的非法組織。至于那些被‘搗毀’的報社……”

李維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向勒菲弗，以及他身后幾個面色劇變的議員：“它們的主筆和幕后金主，與那些被沖鋒隊清除的蛀蟲關系密切，甚至接受外部勢力的資金，他們長期散布謠言，煽動對立，試圖瓦解民眾對政府的信任，為外部勢力干涉法倫丹內政制造口實。

“沖鋒隊的存在只是為了對付這群傷害法倫丹人民的利益的害蟲！你說我帶來了恐懼？是的，他們應該恐懼，那些敢于背叛法倫丹人民的，敢于投降帝國的，敢于出賣法倫丹利益的人，他們應該恐懼。

“沖鋒隊會沖進他們的豪宅，將他從用法倫丹人民血汗鑄造的房子里拖出來絞死！”

說著，李維的聲音陡然陰冷，如同寒流席卷，他看著在場的每一個衣冠楚楚的政客。

“不用懷疑，這一點我說到做到。對于擁護法倫丹民主政權和人民利益者，沖鋒隊不僅秋毫無犯，甚至為他們提供了保護，以防有渾水摸魚者對這些善良老實的愛國者發動攻擊。”

聽到李維的話，一些議員不由自主點了下頭。

不僅僅是追隨李維和查芒爵士的議員，國會中還有一些無黨派，卻又是法倫丹精英的民主人士，他們都受到了沖鋒隊的保護。

那些穿著黑色軍服的年輕人雖然挎著步槍，但彬彬有禮地問候了他們，始終駐扎在莊園外面，連睡覺都是如此。

從未踏入過他們的房產一步，甚至，看到他們在打理草坪，那些熱情的年輕人甚至愿意幫忙......

“所以，勒菲弗議員，你告訴我，是誰在制造暴行？是誰在踐踏法治？是清除這些依附在國家肌體上、吮吸民脂民膏、通敵叛國的毒瘤。

“還是讓那些披著‘公民’、‘慈善家’、‘自由衛士’外衣的叛國者，繼續分裂國家、資敵叛國？”

李維的話引來了一眾議員的喝彩，他們從座位上站起，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

甚至有人已經在喊：“李維·古爾梅隆萬歲！法倫丹萬歲！”

氣氛漸漸朝著狂熱轉變，那些反對李維的政客們，不由自主挪動了一下不安分的屁股。

勒菲弗張著嘴，臉色由灰白轉為漲紅，他想要反駁，卻在這種狂熱的氛圍中無從說起。

李維·古爾梅隆似乎有一種魔力，只要他出沒的地方，就一定能引起一種詭異的狂熱氛圍。

“我……我要求證據！”勒菲弗嘶啞著嗓子，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空口無憑！您不能僅憑指控就發動私刑，這不合發法律，也有違人權……”

“證據？”李維打斷他，深藍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嘲諷，“保密局已經掌握了完整的證據鏈，不日就會進行公示，用來警告那些妄想背叛法倫丹的叛徒。

“勒菲弗議員，若你感興趣，聽證會結束后，萊特少將很樂意為你提供一份詳盡的卷宗副本。包括，某些資金流向的最終受益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勒菲弗，包括他身邊的幾位議員臉上停留了一瞬。

勒菲弗如遭雷擊，渾身劇震，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

這.....這個劊子手！

巨大的壓力下，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我收錢之前不知道他們干了這些事，你不能牽連不知情的人！”

但他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知道，一旦說出了這句話，就意味著一敗涂地，就意味著承認之前李維所說的那些事情，是真實存在的。

議事廳內一片死寂。

勒菲弗大腦飛速運轉。

這種隱含的威脅，簡直拿住了這些社會黨人的命脈，如果那些資金流向被公開，社會黨人在丹楓國會中的席位......

但語言中潛在的威脅，意味著事情還有得談，李維·古爾梅隆沒有選擇魚死網破，而是威脅他們，這是一個好的信號！

勒菲弗頓時朝著議員們中間看去，希望能得到一些好意見，比如可以暫時休戰和李維談判......

然而事實總是令人失望。

議員中有道身影，隱晦地朝他遞來一個眼神。

接受到信號的勒菲弗頓時咬了咬牙。

繼續前進是死，但后退，一定比死更可怕！

所以......不，絕不能讓他繼續下去！

他猛地拍案而起，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尖銳：“金雀花廳！黑格爵士！不列塔尼亞王國的怒火！法倫丹的國際聲譽毀于一旦！你，李維·古爾梅隆，必須為這場災難負全責！你指控保皇黨發動襲擊，證據呢？！除了沖鋒隊槍口下的‘口供’，你拿出過一絲一毫經得起國際核查的鐵證嗎？！”

他身體前傾，面容因為恐懼和瘋狂，顯得有些猙獰，“還是說，那爆炸本身就是你精心策劃的苦肉計？一個清除異己、撕毀凡爾登條約的完美借口！正是因為所謂的爆炸，你的軍隊才開始施行暴政，李維·古爾梅隆，我想引用法倫丹民主運動先驅，現任首相，羅文·查芒爵士的一句話，李維·古爾梅隆，你要建立軍政府嗎？”

整個聽證廳死寂無聲，只有勒菲弗粗重的喘息在回蕩。所有目光死死釘在李維臉上，等待他的回應。

是的，這是非常致命的指控。

不顧國會的行政命令和法律，就命令軍隊進駐丹楓，這完全是違背法倫丹憲法的行為，盡管李維解釋那是為了對付叛逆分子，但這些議員還是不能接受李維凌駕于議會和法律之上。

這和拿破侖四世有什么區別，盡管他們認為李維·古爾梅隆會比拿破侖四世做得好很多。

李維只是輕輕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從官。一份薄薄的藍色文件夾被恭敬地放在他面前。

他翻開，動作先得從容不迫。

“證據？”李維的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每一個角落。他抽出一張放大的照片，舉向議會的方向。

照片上，一枚扭曲變形的黃銅齒輪滾珠軸承靜靜躺在爆炸廢墟的焦土上，旁邊放著一枚嶄新的、刻有“L.V.”字樣的同型號軸承作為對比。

“我這里有著比報紙上更詳細的證據。

“襲擊發生前72小時，一份來自不列塔尼亞皇家兵工廠伯明翰分廠的特殊訂單，要求定制一批帶有特定微小瑕疵的同型號軸承。

“這批軸承的唯一流向，是黑格爵士安保小組攜帶的、用于‘檢查’法倫丹軍事設施合規性的精密計時引爆裝置。”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神色各異的面孔，“黑格爵士的安保主管，已于昨夜在試圖偷越普德爾邊境時，被我方保密局人員‘請回’。他非常樂意配合調查，指認了其不列塔尼亞軍情六處上線，并提供了完整的資金流轉鏈和通訊密碼本殘片。爵士，您需要傳喚這位證人嗎？或者，您更希望我直接公布那份指向倫敦某位顯赫爵士的轉賬記錄？”

勒菲弗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腦袋里只回響著那四個字的“轉賬記錄”。

該死的。

他又一次用希翼的目光看去，得到了仍是冰冷的拒絕。

李維沒有給對手喘息的機會。他站起身，猛地指向窗外，國會廣場上，一片肅殺的黑色方陣如同鋼鐵叢林般矗立。成千上萬的沖鋒隊員紋絲不動，臂上的紅黑袖章在風中翻卷如血浪。

“我并非要成立軍政府，而是進駐丹楓有其必要性，法倫丹病了，先生們，正是這些被你們視作芻狗的青年，用他們的熱血和忠誠，在短短一周內，挖出了潛伏在國家心臟的毒瘤！

“看看這些報告吧！著名船舶商人赫爾森！他的船廠賬簿顯示，過去三年向不列塔尼亞海軍情報部提供了我國全部沿海水文、防務部署，換取了他在倫敦銀行里那沾滿法倫丹人民血汗的黃金！還有那個該死的埃里克，他的軍火公司壟斷了國防訂單，卻將劣質火炮高價賣給軍隊，導致去年演習中三門炮火焊縫崩裂，十名士兵慘死！他們的錢，正躺在瑞士銀行的保險柜里，甚至不在法倫丹本土！”

他每念出一個名字，就有一份厚厚的文件被重重摔在面前的桌上。

審計報告、秘密合約、銀行流水、陣亡通知書……紙張的撞擊聲如同喪鐘，在死寂的大廳里回蕩。

“他們不是瘋狗，他們是法倫丹的獵犬！撕咬的正是你們這些披著貴族外衣、吮吸國家骨髓的蛀蟲和賣國賊！法律？”

李維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當法律成為你們庇護叛國、魚肉人民的華麗外衣時，它就是最骯臟的裹尸布！當凡爾登條約的鎖鏈，是你們用來勒死法倫丹未來的絞索時，撕碎它，就是最高的正義！”

他猛地轉身，面向所有議員和旁聽席，張開雙臂，聲音如同風暴席卷整個空間：

“看看外面！看看那些青年燃燒的眼睛！他們不是在為我李維·古爾梅隆而戰！他們是在為面包，為尊嚴，為一個不再被你們和不列塔尼亞踩在腳下的法倫丹而戰！

“今天，在這里，在這座曾經被你們蛀空的殿堂里，我宣布：法倫丹國家sh主義工人黨，正式成立！這個國家的心臟，從今天起，只為一個意志而跳動——法倫丹的獨立！法倫丹的強大！法倫丹的生存權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