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榆鄉，小園里。

就是黍的家鄉。

位于交祉城西百余里，紅河北岸。

那里土肥水美，是難得的魚米之鄉。

黍離開交祉縣城，帶著三輛牛車，滿載而歸。

到日入時分，總算是到家了。

要是黍騎赤焰的話，上午就能到家，可以趕上午食。然，三輛牛車拉的東西多，行得慢，這才擔誤至今。

遠遠望去，只見一道高高的夯土墻，圍住了一大塊地，乍一看，如同現代社會封閉式小區似的。

秦朝的居住區里，與現代社會的封閉式小區很象，然又有所區別。

象的地方，就在于都有一道高墻圍住，想要進出必須要經過門衛。區別在于，現代社會的小區有好幾道門，大門后門側門等等。秦朝的里，只有一道門，進出必須要經過里門。

現代社會的小區里面是高樓大廈，一個小區可以住數千人，甚至更多。

秦朝的里，最多住百來戶人家，數百人而已。

原因在于，現代社會小區的住戶都有工作，到時上班，到時下班就行了。

秦朝的里，都是農夫，需要耕地，這就占地很大。里里的百姓，其耕地就在里的周圍。

且，秦朝的里，必須要有山有水。有山，方便伐木取柴，供升火之用。水，自然是用來灌溉。

小園里西側就是一座矮山，有數十里之廣，里面遍布數木，伐木為柴很方便。

北面，有一條河流，是紅河的一條小支流，由西向東再朝南，三面包圍了小園里，灌溉農田非常方便。

如小園林這般的山水兩便的里，在紅河沿岸還有很多。要不然的話，紅河流域怎會成為越南的兩大經濟區之一。

黍騎在赤焰背上，睜大眼睛，看著小園里的圍墻，臉上泛起笑容，大有游子歸來的迫切心情：“不知娘親可好？”

在所有的親人中，黍最掛念的就是娘親了，迫切想要見到她。

下了官道，順著里路朝北而去，不過兩里路程，就到了小園里。

一道寬大的里門，足供五輛牛車并行。

整個小園里，只有這樣一道門，數百人進出都要經過此門。早上，日出時分，百姓會趕著牛羊離開小園里，去外面放牧。晚上，百姓會收回牛羊，通過里門回家。

故，早晚高峰時，里門這里很是擁擠，人喊馬嘶牛吼羊叫響成一片，很是熱鬧。

此時，還未到牛羊入圈的時分，里門關閉，只有一道耳門可供進出。

里監門，就是現代社會的門衛，負責守衛里門，是小園里的三大官員之一。

是個須發雪白的老頭，雙腿張開，臀部著地，踞坐于地，左手肘拄在一張粗糙得未上漆的短案上，正在打瞌睡，雪白的頭顱一點一點的。

黍從馬背上跳下來，通過耳門，進入里里，看著正在打瞌睡的里監門，有些好笑：“有勞蒲丈開下門。”

“唔。”里監門叫蒲，聞言睜開言，打個呵欠，睜大昏花的老眼，看著黍，只覺有些眼熟，猛然間認出：“黍，是你么？”

“正是。”黍雙手抱拳見禮：“見過蒲丈。”

“你真是黍？”蒲睜大眼睛，把黍一陣打量，滿是驚訝：“你變化真大啊。剛從軍時是個白白凈凈的小后生，目下已是一身驃悍氣，上過戰場，殺過人了？”

黍離家時，剛傅完籍，那時候，就是個白臉的小后生，一點殺氣也沒有。

此時歸來，已經是殺人不少的老卒了。

兩者的氣質自然是大為不同。

“然也。”黍微微頷首。

“好！好后生！”蒲右手抓起身邊的拐杖，放到右胳肢窩下，用力站了起來。

他右腿自小腿以下沒了，行走不便，只能靠拐杖幫助。

蒲，是個老卒。年輕時，參過滅趙之戰，他幸運的斬首一級，得了公士爵位。然，代價也不小，右腿被趙卒砍斷。

后來，秦朝打下百越之地后，秦始皇遷三百萬中國人南下百越之地，蒲一家就這樣南遷了。為了鼓勵中國人南遷，秦始皇賜戶爵一級，蒲又得一級爵級，成為上造。

蒲拄著拐杖，左手推開門，走了出來，正要去開門，猛然間看見黍頭上的赤幘，大為震驚：“不更？”

眼睛瞪圓，眼珠子陷在黍頭上的圓形發髻上，再也拔不出來了。

“僥幸，僥幸。”黍謙遜。

反應過來的蒲忙雙手抱拳，彎腰下拜：“蒲見過黍。”

黍忙扶住：“蒲丈，切莫如此。”

“黍，你是不更爵，當受我這一拜。”蒲堅持。

依秦律，有爵者貴，無爵者賤；爵高者貴，爵低者賤。

黍的爵位是不更，比起蒲的上造爵位高了兩級，他自然是要向黍見禮。

這僅僅是秦爵特權中的一個小便利。

拜完之后，蒲笑呵呵的：“黍，你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得爵四，升為不更，殺敵幾多？”

“我殺的不算多，主要是我們屬殺得最多。”黍很是驕傲。

“半年啊，就能得不更爵，不可思議。”蒲很是艷慕：“想我都快鉆土了，也才斬首一級，得爵一級。南遷時，陛下賜我一級爵，也才上造。與你比，愧煞我也。”

一邊感慨，一邊打開門。

“真是匹好馬！萬中無一！”蒲是上過戰場的老卒，經歷過大戰，眼界自是不凡，一眼就看出赤焰非凡了得，贊不絕口。

“它叫赤焰。”黍介紹。

“赤焰？好名字！”蒲愛馬心切，左手伸出，想要摸赤焰。

希律律。

赤焰馬眼瞪著蒲，一聲嘶鳴，前蹄人立起來，就要踹蒲幾蹄子。

“赤焰，不得無禮。”黍忙攔住。

赤焰這才狠狠瞪一眼蒲，停了下來。

蒲著實給嚇了一大跳，然后看著牛車上堆得跟小山似的竹畚，上面的封泥與印還在，知曉這是錢，震憾無已：“這……么……多……錢？”

第一次獲得的賞錢，伯兄探望的時候帶回來了。

后來，象郡賞賜了一萬錢，秦始皇賜錢一萬，還有這次的一萬賞錢，總計三萬錢。此次回家時，又去采買了一番，花用了一些，余下的全帶回來了。

兩萬多錢，堆在牛車上，看上去很有震憾力。

蒲這輩子還未擁有過如此多的錢，豈能不震憾。

“小錢，小錢。”黍笑道。

蒲翻個白眼，兩萬多錢，竟是小錢，甚才是大錢？

“黍，得爵不更，衣錦榮歸，二三子恭迎。”牛車進來，蒲關上門，扯起嗓子吼一聲。

“不更爵？不會吧？”

“我們小園里，里正的爵位最高，也才簪裊呢。”

“我們里有人不用服更役了？真是好命啊。”

在家的百姓聞言，紛紛從屋里出來，睜大眼睛一瞧，果如蒲所言，黍頭上的包巾已是赤幘，妥妥的不更爵位了。

“半年時間，就從白身升到不更爵位，這得多厲害？”

“就是武安君上將軍也未如此快得爵。”

百姓看在眼里，震驚在心頭，又是艷慕不已。

黍一邊和鄰居打招呼，一邊觀看起來，只見這些鄰居中，男子不乏殘廢之人，圓形發髻上不是包著麻布巾，就是包著青巾。

秦始皇滅掉六國不過十年時間，戰國大爭之世也才結束十年而已，一般來說，殘廢的秦人中，十之八九皆是老卒，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更不用說，小園里的百姓，是清一色的關中老秦人，更是秦國的根基所在。

他們上戰場，跟家常便飯似的。

“見過黍。”一個須發灰白的老者，很是魁偉，渾身上下透著鐵血氣息，大步而來，向黍見禮。

正是里正，小園里原本爵位最尊者，葛。

葛，在小園里是個傳奇人物，他征戰萬里之遙。追隨王翦參與滅楚之戰，后又隨王賁北上代地，滅掉趙國的殘余勢力，公子嘉。然后，跟著王賁殺入遼東，滅掉燕國的殘余勢力，蕩平遼東，解決掉朝鮮。

班師時，再隨王賁殺入臨淄，滅掉齊國。

征戰萬里，得爵兩級。南遷時，秦始皇賜爵一級，就成了三級爵位簪裊。

對葛這個傳奇猛士，黍很是欽佩，沒少聽他講征戰萬里的故事，忙抱拳見禮：“黍見過葛丈。”

不言里正，而稱葛丈，是親近之意。

“哈哈。”葛爽朗大笑，歡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