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越斐然已經在這四面漏風的破屋子里住了十來天,也沒提見鬼的事,女孩兒心想那些鬼沒準也不愛住破屋子,早沒了吧。
她把這大白天屋里比屋外還冷的房子打量了一圈,不知想到什么,發了會兒呆,而后有幾分試探意味地問道:“你是從浦都來的,他們說你還會武功,真的嗎?”
“算吧。我上過兩年學,還跟過兩年武師傅,不過浦都的武師傅太貴了。”
言外之意,學不起,現在只是三腳貓功夫而已。
她本以為能從那孩子眼里看見失望的神色,不料對方得到確切的答案以后,竟然有幾分這年紀孩子常有的雀躍了。
“天啊,你跟過武師傅!我們這里私塾倒是有,但根本沒有帶班的武師傅,連個鏢局都沒有。”
平民家的孩子學武,常見有兩種途徑:進鏢局、跟師傅。
進鏢局,就是從學徒做起,交兩年學費,之后就吃住全管,跟著走鏢或者打雜,鏢頭自然會教學徒幾手防身功夫,基本功打扎實了,也就算入了武林的門。
苦是苦了點,也不會有什么大成就,但門檻低,只要是肢體健全體格壯實的孩子,出個兩年的伙食費和學費,就能進,日后做個小鏢頭也是莊稼人眼中相當好的出路。
武師傅就是找個正兒八經的師傅帶教了,有專門一帶一的,還有一帶多的,常見是一個師傅帶二十人左右的科班,價格也是從高到低,但哪怕是一人帶一班的武師傅,收費也要比鏢局高多了。
畢竟鏢局只是教走鏢,武師傅是正兒八經教武功的。你別管人家是不是花拳繡腿,那就是正經武林流派的功夫,要看資質的。
越斐然不算是撒了謊,她少年微末時確實跟過兩年武師傅。不過她生來資質好,當時沒覺得入門非常難,如今就更是沒覺得那兩年履歷算什么。
但在霞水村的孩子眼里,這已經十分了不得。
“你能不能當我們村的武師傅?”女孩兒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態度明顯有些遲疑,或許是害怕越斐然不答應。
“我,當武師傅?”
越斐然笑起來,“你知道武師傅要什么樣的資質嗎,我好歹得拿得出來在某個正經門派里修業十年以上的憑證,再跟城主府備案,就算我拿得出來這個履歷,光是備案那一環,我估計都得排上一兩年的隊,除非能拿出百十兩銀子去打點。這冤枉錢我還是不花了。”
“不用花這么多錢的!你就在我們村子里,悄悄的,城主府的人不會管的。青田村就有好幾個這樣的沒備案過的武師傅,大家伙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多半是資歷到了,只是沒錢打點,備案辦不下來才選的權宜之計而已。我可是連個資歷都沒有,我開班,能有人來?”
越斐然依舊興致不高,不過她開始覺得有趣。
“會有人來的。”女孩兒不掃水了,低頭看著她,一雙烏亮的眼瞳,“一定會有人來的!能學一點是一點。只要你少收一點錢。”
“少收一點,具體是少收多少?”
“就……一點!可以跟鏢局差不多嗎?也不少了,畢竟是師傅帶班。”
越斐然看著她,沒講話。
女孩兒想了好一會兒,開口求她:“求求你了,我們這里真的有很多孩子想學武功,也有很多孩子想識字算數,你不開武班,開文班也是好的,你讀過書。”
這么熱心,為什么自己不去教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困難嗎?越斐然早就看出來這女孩子也是念過私塾的。
越斐然刷完地也在掃水了,此時正好把最后一撥泥水掃出門外,她一邊琢磨這真情實感的懇求,一邊拄著掃帚仰了點頭,看著門外灰白的天空,仔細想了一下。
“這樣吧,”她道:“文班武班我都開,文班識字算數,誰來我教誰,武班么……雖然我自己也沒學幾年,但武功這個事,正經練起來,就是要看資質的。明天年初二,家里吃過午飯以后,你張羅想跟班的人來找我,我看看資質,好的我留下,不交錢也沒事,差的就算了,你看,怎么樣?”
許苡,也就是懇求越斐然做出這個決定的女孩兒,完全沒預料到對方會答應得這么痛快。
在真正開口以前,她是完全沒有把握的。
人家都已經做出許諾了,她要做的就是盡己所能地去張羅這件事。
一個只要徒弟資質過關,就可以不收錢的文先生兼武師傅,無疑對鄉人有莫大的吸引力。
但一來,一天的時間不夠這消息傳得更遠,二來,即便越斐然承諾分文不取,育有適齡孩子的村戶也依然是有顧慮的。
這顧慮非常復雜,并非一時片刻能夠破解。但,總算是有那么一些許苡熟悉的孩子,在大年初二這天,跟許苡一起出現在了越斐然的家門前。
不算多,也不算少,剛好十個。
而在這十個人里,有超過一半的人只是想來學打算盤和識字,方便日后出去找活計做。
許苡知道他們的意愿,明白這次招徒的成效并不理想,可有這樣一個開始總是好的。
哪怕這十個孩子中,最后只有一個人堅持了下來,也都有可能為某些事情帶來轉機。
謝映,這個新來的、有幾分古怪的外鄉人,許苡對她固然毫不熟悉,可看起來,對方至少不會是一個壞人。
許苡很緊張。但她的期待遠遠壓過了緊張。已經不知道多久,她沒有這種能把身外事都暫拋身后的感受,像回到了垂髫之年的某些時刻。
她叩響了院門。
里頭遠遠傳出一聲:“門沒閂。”
于是許苡自己推開門,當孩子們看見門后勉強修繕得能住人的宅子時,都不由得驚呼,“哇!師傅家好大呀!”
讀書便罷了,若是習武,地方不大如何排布得開?
許苡覺得還好她最初的提議沒有奏效,謝先生沒有去把宅子換小,否則連場地都沒有,想要說服謝先生來給這些一無所有的孩子做武師傅,恐怕就沒有那么容易。
人一個念頭的轉動,總可以決定很多事情。
十個小孩子涌進院里,許苡最后一個帶上門。越斐然出來的時候還在看自己的指甲,剛才修房子,指甲縫被扎了一根木刺進去,倒不疼,但滲血了。黑色的血。
在孩子們出現之前,她仔細處理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