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書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在金明城投宿的第一天,又是一覺睡到自然醒,擇席的毛病她是半點沒有。從浦都到金明,路不遠,但也在馬背上過了七八個白天,有點給她累到了。
老道的藥膏非常管用,她后背的鞭傷已經(jīng)結痂,晚上睡覺癢癢得很,但現(xiàn)在是伸懶腰也不扯得痛了。杜玉書生龍活虎地跳下床,洗漱穿衣,準備出去漫無目的地亂撞一下。
除了一句沒頭沒尾的“下一個貴人就在金明”,老道什么也沒跟她講,杜玉書也真的不疑有他,半點打算都沒有的就來了金明。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行船第一步,數(shù)錢。
杜玉書套好靴子,重新在床邊坐下,抖出自己的小荷包,把里邊的票據(jù)和零錢仔細數(shù)了一遍。
在動身來金明之前,她除了一身衣服一把劍,唯一的財物就是師門夾在遣弟子書里的那五十兩銀票。決一劍氏遣走弟子,從沒聽過還會給錢的,想必是師父和五師兄自己私下給她貼補的錢。這是好意,杜玉書確實用得到。
她先從中拿出了十兩,給她的幾個小伙伴平均分掉。她此番來金明,不知何時回浦都,得留點錢給他們。
然后再拿出十兩給老道。老道不光給她看了五年的傷,分文未取,還經(jīng)常容街坊鄰里的孩子去她那兒吃一口飯。她是個好人,杜玉書非常樂意跟她大秤分金!雖然既沒有大秤也沒有金,不過沒關系,因為老道也沒要……
杜玉書又拆出來五十文錢,找了個機會,讓小六拿去給走街串巷掏糞的老劉。
老劉負責掏決一劍氏所在那條街的糞,以此為生。杜玉書上回為了報復那幫狗日的同門師長,搶在老劉前頭掏空了半個師門的大糞,潑在了她看不順眼的那幫師兄弟和師長的床鋪上,導致老劉沒掏到當天決一劍氏半邊茅房的大糞。杜玉書覺得這個錢她還是有必要補償給人家的。
然后就是為了趕路做準備了,在老道和小六的指導下,她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置辦兩身行頭又備足了干糧,這么一趟收拾下來,連帶那匹好馬在內(nèi),她又花出去四兩銀子多一點……
滿打滿算,出發(fā)的時候,她口袋里還有三十五兩銀子。這一路上又是投宿又是吃用又是給馬兒買苜蓿,冬天苜蓿好貴啊!到今天為止,扣除掉她準備在這客棧先住三天的費用,她手上剛好還有三十三兩。
“我以后的吉數(shù)就是三十三!”杜玉書胸有成竹,春風滿面,把錢收好,穿衣,出門!
雖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出門該干什么,但來都來了,就算金明城的天上能下餡餅,她也得走出門去才能接。
昨夜入城時她又餓又困根本沒興致細看,今天一出門才發(fā)覺金明不愧為浦都轄下第一大城,這主城的繁華程度絲毫不遜于浦都。來來往往,好不熱鬧。身邊無管教,兜里有現(xiàn)錢,這下才叫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杜玉書簡直看什么都新鮮,一出門就興奮地吸了一口長氣——
……
什么味兒?
她眉頭一皺,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這熱鬧的大街上空飄來一股非常古怪的味道,像是什么東西糊了,又不太對,還有點臭。這么明顯的味道,杜玉書不相信只有自己聞到了,可街上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難道是客棧的廚房炸了?不可能啊,沒動靜啊!她從門廊下跳出去,在街面上又仔細聞了聞。
倒沒有剛才那么濃,應該是被風刮得不太勻,可街上還是到處都籠罩著一股淡淡的怪味,往來眾人居然習以為常似的。杜玉書正使勁琢磨呢,便聽有路人道:“嚴家這是又有寶兵出世了?”
他同伴答道:“聞著像。”
杜玉書立刻湊了過去,“二位,你們在說哪個嚴家?這風里的氣味又是怎么回事啊?”
那兩個人把她打量了一遍,又彼此對視,好在杜玉書現(xiàn)在的樣子并不容易讓人心懷戒備,其中一人很快解釋道:“外鄉(xiāng)人不知道也正常,那是‘鴛鴦寶煉’嚴家每月開爐鍛鋼的味道。”
剛才說什么嚴家她沒聽懂,說到“鴛鴦寶煉”她就想起來是何方神圣了。
如果要把如今的武林門派分出個三六九等,這“鴛鴦寶煉”嚴家無疑要被劃在頭一等。然而,嚴家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卻并不是靠武功打下來的,而是借助他們那門神秘莫測的鍛造技術,傳聞嚴家所出兵刃,利者削鐵如泥,堅者百戰(zhàn)無損,無論你是誰、武功是什么水平,擁有嚴家鍛造的兵刃寶器,都必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而所謂“鴛鴦寶煉”,便正是指嚴家鍛造兵刃的兩種方法,個中細節(jié)外人不得而知。不過更加稀奇的是,在這個皇帝都被收拾了的中原武林,嚴家作為一流門派,卻至今還在用家族制代替流派制,也就是說,“鴛鴦寶煉”這門子學問,至今也就只有嚴家本家人會。所以跟“鴛鴦寶煉”密切相關的兩個字,始終都是“嚴家”,而非“嚴氏”或“嚴派”。
杜玉書摸摸下巴,神情古怪,“他們每個月都要這樣熏全城百姓一回嗎?”
“哈哈,那倒也不是……”那兩位給她答疑解惑的仁兄,顯然也是武林人士,可能覺得嚴家這不講公德的行為在她這外鄉(xiāng)人面前丟份了,略解釋幾句:“嚴家開爐據(jù)說是味道越濃效果越好,所以也不是經(jīng)常這樣,主要還是得看當月的風吹哪個方向……”
“噢,風刮到哪里,哪邊的人就倒霉唄?”杜玉書一語道破真諦,“這味道只是難聞而已吧?應該沒毒吧?要是有毒,我就得防備一下了。”
那兩位男俠徹底尷尬起來,“欸,不會的不會的,如果有毒的話,我們怎會聽之任之?嚴家想必也在想辦法,不過這神兵出世,大有裨益于江湖,每月熏那么一時片刻的,到底也并非不能忍受……”
可那也是熏啊!城里住的是人,又不是臘肉!杜玉書想,反正她是不愿意每個月都被熏一回的,嚴家又不是煉出兵器來人手發(fā)一把。但這些話她沒講,跟那兩位兄臺拱手謝別,就朝著南邊去了——今天刮的是北風。
這是完全隨機的一個選擇,也偏偏巧合,嚴家大府正位于金明主城的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