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門剛合上，李守拙便將青銅陣盤按在石墻上。

陣紋里的青芒順著磚縫游走，像活了一般鉆入每道石隙。

林羽倚著墻滑坐時，能聽見陣盤發(fā)出細(xì)碎的嗡鳴，那聲音撞在他耳鼓上，連帶著右臂的血管都跟著抽痛。

“這是封靈陣。“李守拙的聲音透過門縫滲進(jìn)來，帶著幾分沙啞，“能鎮(zhèn)住你體內(nèi)亂竄的氣息。“他的影子在門外晃動，銀須被燭火映得發(fā)亮，“我知道你受了許多委屈，但邪物入體不是小事。“

林羽望著地上晃動的燭影，喉結(jié)動了動。

他想起昨夜后山松枝斷裂時，掌心那股燙得驚人的力量——那哪是《青蚨引》能練出來的？

可他不能說，不能說自己吞了魔丹，不能說血魔殘魂還在體內(nèi)翻涌。

他抬頭時，看見李守拙的影子在石墻上投出佝僂的弧度，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發(fā)高熱時，師父也是這樣守在門外，用竹筒往門縫里遞藥汁。

“若七日之后......“李守拙的聲音頓了頓，“我便請玉衡宮的蘇宮主來。

他們寒月訣最擅清邪。“

門軸“吱呀“一聲，影子驟然縮成一線，再沒了動靜。

林羽摸向腰間，那里還揣著半塊蘇瑤送的寒玉牌，觸手生涼。

他閉了閉眼，將后背貼緊冰涼的石壁——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錨點(diǎn)，在魔氣翻涌時不至于墜進(jìn)深淵。

深夜的密室像口悶罐。

燭芯“噼啪“爆響，火星濺在供桌上的藥碗沿，將半碗?yún)瞥鼋购丁?

林羽解開衣襟，露出胸膛上暗紅的紋路。

那些紋路從右手背爬上來，沿著臂彎繞到心口，此刻正泛著妖異的紫，像被血浸透的藤蔓。

他咬著牙抬起右手，指尖抵在膻中穴。

這是青蚨門醫(yī)典里說的“氣海“，可此刻他要引的不是內(nèi)息，是藏在經(jīng)脈深處的魔。“穩(wěn)住。“他對著石壁上的影子呢喃，“你要的是力量，不是發(fā)瘋。“

可魔氣剛順著指尖游走，體內(nèi)就炸開萬千鋼針。

林羽悶哼一聲，額頭重重磕在墻上。

他看見自己的血管在皮膚下鼓成青紫色的蚯蚓，沿著手臂往脖子竄，連眼尾都泛起紅。

更可怕的是意識在模糊，眼前的燭火變成兩團(tuán)，又變成四團(tuán)，最后凝成一道身影——血紅色的衣袍，左眼處一道猙獰的刀疤，正是畫像里的血魔厲無天。

“小崽子，還想硬撐？“厲無天的聲音像刮過鐵刃的風(fēng)，“你以為吞了我的丹，就能當(dāng)主人？

看看你這破身子，連第一層反噬都扛不住。“他抬手按在林羽心口，指尖穿透皮膚，直抵跳動的心臟，“不如聽話，讓我替你殺了那些欺辱你的雜碎——王長老的鐵尺，那些嘲笑你的師兄，還有那什么青蚨門，全燒成灰！“

林羽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

他看見幻境里自己舉著刀，刀刃上滴著王長老的血；看見青蚨門的牌匾在火里扭曲，李守拙的銀須被燒得卷曲；看見蘇瑤站在廢墟前，眼底的失望像冰錐扎進(jìn)他心口。“不......“他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我不要這樣。“

“由不得你！“厲無天的笑聲震得密室嗡嗡作響，“你娘被人砍斷手腕時，你躲在藥田里發(fā)抖；你師父被人罵'老廢物'時，你連個屁都不敢放！

現(xiàn)在有了力量，還裝什么正人君子？“

林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八歲那年，爹娘為了護(hù)住門里的百年藥田，被外門弟子砍倒在泥里。

他躲在葛根藤后面，看著娘的手還攥著半株還魂草，血把藥葉染得通紅。

那時他也想沖出去，可腿軟得像棉花。

后來師父把他抱回門里，他發(fā)了三天高熱，說的夢話都是“我要報仇“。

“可我不要用你的方式！“林羽突然吼出聲。

他的指甲在石墻上摳出深痕，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淌，“蘇瑤說過......“他喘著粗氣，從懷里摸出寒玉牌，“她說'若你愿，可來玉衡宮找我'。

她沒嫌我是廢物，沒罵我是野種。

我要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的。“

厲無天的身影突然扭曲。

他的刀疤裂成蛛網(wǎng)，血珠順著下巴滴落：“你會后悔的......“話音未落，幻境“轟“地破碎，林羽栽倒在地，額頭撞在青磚上，疼得眼前發(fā)黑。

他摸了摸臉，全是冷汗，后背的粗布衣裳早被浸透，貼在身上像塊冰。

次日卯時三刻，王長老的鐵尺敲在密室門上，聲震得燭火直晃。

林羽扶著墻站起來時，看見門縫外投進(jìn)一片陰影，像把倒懸的劍。

“開。“王長老的聲音比鐵尺還冷。

林羽推開門，迎面撞上王長老的目光。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銀針，從他臉上掃到胸口，又落在他發(fā)顫的右手上。“氣息比昨日穩(wěn)了。“王長老哼了一聲，鐵尺尖挑起林羽的袖口，“經(jīng)脈沒爛？“

“托掌門福。“林羽垂著眼，不敢讓他看見眼底的紅。

王長老突然從袖中摸出個青瓷瓶，“洗魂丹。“他晃了晃，藥丸在瓶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能清你體內(nèi)邪祟。

服了。“

林羽盯著那瓶子。

他知道洗魂丹，青蚨門用來懲戒走火入魔的弟子，服下去能把內(nèi)息攪成一團(tuán)漿糊，得重新練起。

他想起昨夜厲無天說的“第一層反噬“，若現(xiàn)在服了，怕是連魔丹的力量都要被洗干凈。“謝長老好意。“他退后半步，“我......想再試試《青蚨引》。“

王長老的眉峰擰成刀。

他盯著林羽看了半響，突然用鐵尺戳了戳他的胸口：“我盯著你呢。“說完轉(zhuǎn)身就走，玄色衣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風(fēng)，把供桌上的藥碗吹得轉(zhuǎn)了個圈。

傍晚時分，老藥童端著木盆進(jìn)來時，林羽正盯著石壁上的封靈陣發(fā)呆。

那陣紋的青芒比昨日淡了些，像快燃盡的香火。

老藥童把木盆擱在石桌上，碗底磕出“當(dāng)“的一聲——和往常不同，今天的木盆里多了張字條，壓在糙米飯底下。

林羽的手指剛碰到字條，老藥童就咳嗽了一聲。

他抬頭，正撞進(jìn)老藥童渾濁的眼。

那雙眼平時總耷拉著，此刻卻亮得驚人，像藏著兩顆燒紅的炭。“東墻角的磚縫。“老藥童的聲音比平時啞，“松的。“

林羽捏著字條的手微微發(fā)抖。

他想起上個月在藥廬，老藥童偷偷塞給他半塊桂花糕；想起每次被師兄欺負(fù)后，老藥童總在他藥湯里多放半勺蜜。

原來不是他笨，是他在守著。“為什么？“他啞聲問。

老藥童沒回答。

他彎腰收拾木盆時，林羽看見他后頸有個暗紅的胎記，像片楓葉——和爹娘臨終前懷里掉出的玉佩紋路一模一樣。

密室的燭火在晚風(fēng)中晃了晃，把老藥童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轉(zhuǎn)身要走時，突然說：“子時，月到東墻尖。“

林羽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低頭展開字條。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用樹枝劃的：“墻下有洞，能通后山。“他把字條塞進(jìn)懷里，手指觸到寒玉牌，涼得刺骨。

窗外的月光爬上東墻時，他摸到墻角那塊磚，輕輕一推——果然松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