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蚨門的青石階上，濺起的泥點糊在林羽后背的粗布短衫上。

他弓著腰，肩頭壓著半人高的藥簍，竹篾邊緣扎得鎖骨生疼——這已是他被師兄弟們“推舉“來血藤谷采“千年血參“的第七個時辰。

“林師弟，你不是總說自己最能吃苦么？“周烈今日晨課捏著他的手腕，骨節碾得咔咔響，“血藤谷的瘴氣最養人，正適合你這張病懨懨的臉?！?

林羽記得周烈袖口繡著的金線云紋，那是青蚨門大弟子的標志。

而他自己的袖口，還沾著昨日被推下丹爐時濺的藥漬——大師兄說他“笨手笨腳“，該去后山劈三個月柴；可轉頭又說“劈柴耽誤采辦藥材“，于是改罰他來這連門中長老都不愿踏足的毒瘴之地。

雨幕像被扯碎的棉絮，糊得人睜不開眼。

林羽踉蹌著扶住一棵血藤，暗紅枝蔓突然蜷起，尖刺扎進他手背。

他倒吸冷氣，卻見藤上滲出的汁液泛著詭異的青，這才驚覺自己已深入谷心——方才還能辨認的采藥路徑，早被暴雨沖得只剩泥濘里零星的斷枝。

藥簍里的陶瓶相撞，叮鈴作響。

他突然想起老藥童今早塞給他的半塊桂花糕，此刻應該還在懷里。

那是門里最沒存在感的雜役，總在半夜偷偷往他破窗里塞熱粥?！靶∮?，血藤谷的瘴氣專挑體弱的人......“老人布滿藥漬的手攥著他手腕，指節比藥杵還涼，“若見著山洞，無論多破都躲進去?！?

話音未落，林羽的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他猛地轉頭，只看見雨簾里搖晃的樹影——可方才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絕不是風聲。

喉間泛起腥甜。

他這才驚覺自己已在雨里跑了半里地，肺葉像浸在滾油里。

前方山壁突然裂開道縫隙，黑黢黢的像野獸張開的嘴。

林羽跌撞著撲進去，藥簍“砰“地砸在地上，震得洞頂落石簌簌。

借著閃電的光，他看清了洞里的情形——正中央的石臺上，躺著具枯骨。

黑袍碎片裹著白骨，腰間還掛著半塊殘缺的玉佩，刻著個“厲“字。

最駭人的是那具骨架的雙手，十指深深摳進石縫里，掌心緊攥著枚丹藥。

幽藍光芒從指縫漏出，像極了老藥童說的“尸毒磷火“，卻比磷火多了幾分滾燙的溫度。

林羽后退半步，靴底碾到塊碎玉。

撿起時，月光似的冷光從玉紋里滲出來，竟是半塊“寒月訣“心法殘頁——玉衡宮的獨門標記。

他突然想起蘇瑤昨日遞給他的那盞藥茶，白瓷盞底也有這樣的冰紋。

“咳......“

喉間突然涌出滾燙的血。

林羽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握住了那枚丹藥。

幽藍光芒順著指縫鉆入皮膚，他眼前發黑，意識像被人攥住了往深水里按。

恍惚間聽見骨殖輕響，那具枯骨的下頜突然動了動，沙啞的聲音撞進他腦海：“終于......等到了?！?

“誰？“林羽踉蹌著撞在洞壁上，丹藥“骨碌“滾進嘴里。

他想嘔出來，可喉嚨像被火鉗夾住，只能徒勞地抓著脖子。

五臟六腑突然燒起來，他看見自己的血管在皮膚下凸起，像爬滿了紅蚯蚓。

“九轉噬心丹?！澳锹曇魩е鴰追中σ?，“二十年前被正道碎了肉身，我便把殘魂煉進這丹里。

小娃娃，你吞了它，便是我的宿主?！?

林羽想罵，可劇痛讓他只能發出嗚咽。

他蜷縮在石臺前，指甲在青石板上劃出深痕。

洞外的雨聲突然變遠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腳步聲——三雙，兩輕一重，帶著刻意壓低的交談。

“大師兄，這洞看著邪乎。“

“邪乎？“周烈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針，“林羽那廢物要是死在毒瘴里，門里最多說他學藝不精。

可要是死在蛇窩里......“

林羽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見洞外亮起火把，周烈的身影被火光拉得老長。

那人身后跟著兩個外門弟子，腰間都掛著青蚨門特制的蛇簍——竹簍上的鐵環還在晃，里面傳來嘶嘶的吐信聲。

“出來吧?！爸芰姨唛_塊碎石，火把照亮他腰間的青銅藥鈴，“我知道你在里面?！?

林羽想躲，可雙腿軟得像棉花。

他抓著洞壁往深處挪，卻撞翻了藥簍。

陶瓶摔碎的聲音在洞里炸響，周烈的笑聲跟著飄進來：“躲？

你以為這破洞能護你？“

蛇簍的蓋子被掀開的瞬間，林羽聞到了腥氣。

三條赤尾蝮蛇吐著信子游進來，蛇頭高高昂起，信子掃過他的腳背。

他想跳開，可左手突然傳來刺痛——其中一條蛇已經咬穿了他的手腕。

“毒發要半柱香。“周烈靠在洞門口，火把映得他眉眼陰惻，“你慢慢疼，我數到一百就走。“

林羽的視線開始模糊。

他看見蛇毒順著血管往上爬，手腕腫成紫黑色。

可更奇怪的是，那股燒穿五臟的熱意突然涌了上來，在毒血必經的經脈里橫沖直撞。

他聽見骨骼發出“咔“的輕響，原本酸軟的手臂突然有了力氣——他竟徒手攥住了第二條蛇的七寸！

“你......“周烈的火把掉在地上。

林羽的指甲刺穿了蛇皮，蛇血濺在他臉上。

第三條蛇撲過來時，他張開嘴，露出泛著幽藍的尖牙——那是方才吞下去的丹藥在牙齦里烙下的痕跡。

他咬碎蛇頭的瞬間，腥甜的血混著藥香涌進喉嚨，燒得他眼前發白。

“跑......“

腦海里的聲音突然炸響。

林羽撞開周烈，踩著他的腳背沖了出去。

雨幕里，他聽見周烈的怒吼：“追！

殺了他！“可沒跑多遠，他的膝蓋就跪在了泥里——不是因為毒，而是因為他看見自己的手背上，浮現出黑色的魔紋，像條活物似的往手臂上爬。

“你已踏上不歸路......“

那聲音在他意識最深處低吟。

林羽想抓住最后一絲清醒，可眼前的雨幕突然變成了血紅色。

他看見幼時的自己縮在藥田角落，看著父母被蒙面人砍倒；看見周烈把他的藥譜扔進糞坑；看見蘇瑤遞藥茶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背的溫度......

“蘇......瑤......“

他最后念出的名字被雨聲吞掉。

黑風崖的方向，一道幽藍光芒刺破云層。

而青蚨門最偏僻的雜役房里，老藥童正蹲在灶臺前，往藥罐里添最后一味藥材。

他布滿皺紋的手突然頓住，抬頭望向血藤谷的方向，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終究還是......“

老人的話被夜風吹散。

林羽的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后看見的是自己手背上的魔紋，正隨著心跳，一下一下，開出妖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