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布鞋碾過青石板時，晨霧正順著他的衣領往里鉆。

前山鐘樓的鐘聲撞碎了最后一絲睡意，他跑得太快，腰間的銀剪撞在腿上生疼——那是李守拙昨日特意讓他帶的取朱果的工具，此刻倒像是某種預兆。

藥園的竹籬笆被撞開半片，林羽踉蹌著沖進去的瞬間，呼吸險些停滯。

原本青翠的藥田像被潑了墨汁，朱果的藤蔓蔫成黑褐色，靈參的葉子蜷縮成焦卷的指甲蓋，連最耐活的還魂草都癱在泥里，莖稈上爬滿暗紫色的蟲斑。

空氣里飄著腐魚般的腥氣，混著草藥焦糊的苦，直往鼻腔里鉆。

“這不是尋常蟲害。“李守拙的道袍下擺沾著泥點，他蹲在一株枯死的赤焰花前，指尖輕輕劃過花瓣上的齒痕，“蝕靈蠱。“

“什么？“人群里炸開一聲抽氣。

林羽看見外門弟子們交頭接耳，雷虎的劍穗在晨風中晃得厲害，蘇婉兒攥著藥簍的指節發白。

“蝕靈蠱專噬靈脈，中蠱的藥草七日枯，十日腐，連根莖里的靈氣都會被啃得干干凈凈。“李守拙直起腰，目光掃過藥園時像淬了冰，“二十年沒見這東西了......“

林羽的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他想起血藤谷那個雨夜，自己吞服九轉噬心丹時，體內翻涌的魔氣里就纏著類似的腥腐氣——當時厲無天的虛影還在識海里嗤笑“這是老熟人的饋贈“，難道指的就是這蝕靈蠱？

“我去查。“話出口時林羽自己都驚了。

他望著李守拙微瞇的眼睛，喉結動了動，“我在毒瘴之地見過類似癥狀，或許能找到線索。“

“就你？“雷虎往前跨了一步，腰間鐵劍“嗡“地輕鳴，“青蚨門最沒出息的廢徒，連內勁都凝不全，查蠱？“

林羽沒看他。

他盯著李守拙道袍上的太極紋，那紋路在晨霧里忽明忽暗，像極了昨夜厲無天虛影里翻涌的魔紋。“三日內查不出，我領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沉得像塊石頭。

李守拙盯著他看了半刻，忽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麻衣滲進來，林羽想起小時候被師父抱在懷里喂藥的感覺，“去吧。“

蘇婉兒的藥簍在這時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轉頭，正撞進那雙像浸了晨露的眼睛里——她沒說話，只是用眼神掃了掃藥園角落的老藥棚，又迅速垂眸整理被露水打濕的發梢。

是夜。

林羽蹲在藥田最深處的枯藤下，指尖捏著半根拇指長的香。

老藥童白天往他手里塞這東西時，掌心的老繭刮得他生疼，“子時三刻，最深處的腐葉堆，點這引蠱香。“老人壓低的聲音混著藥罐里的藥氣，“要是聞到腥氣......跑。“

現在他聞到了。

香頭的紅點在月光下明明滅滅，青煙剛飄起半尺就凝成黑霧，像被無形的手攥成線，直往西北方的腐葉堆鉆。

林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識海里突然響起厲無天的嗤笑：“小崽子，這蠱蟲可認生得很——“

“嗡。“

黑霧在腐葉堆前炸開，聚成個人形。

黑袍，青面，眼眶里泛著幽綠的光。

林羽見過這種打扮——蘇瑤曾說過，黑風崖的毒修總愛用蠱蟲煉魂，把自己的臉泡在毒汁里養出青斑。

“倒是有點本事。“毒修的聲音像兩塊石頭磨在一起，“青蚨門什么時候養出能引蠱的小子了？“

林羽沒答話。

他能感覺到右臂的血管在發燙，黑鱗正順著皮膚往外鉆——這是魔氣要失控的征兆。

昨夜那片血鱗還在枕頭下泛著光，此刻他終于明白厲無天說的“考驗“是什么了。

毒修的手指突然蜷成爪，三道黑影從他袖中竄出。

林羽看清了，是三只巴掌大的蟲子，殼上的紫斑和藥草上的一模一樣，復眼里泛著貪婪的光。

“蝕靈蠱，專咬心脈。“毒修舔了舔青灰色的嘴唇，“咬穿你心臟的瞬間，我就能把你的魂抽出來煉蠱。“

林羽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比一下重，像在敲鼓點。“試試看。“他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陌生的低啞。

右臂的黑鱗“咔“地裂開一道縫，魔氣順著傷口涌出來。

林羽感覺有團火從丹田燒到指尖，眼前的景物突然變得清晰——毒修袖口的針腳，蠱蟲翅膀上的絨毛，甚至晨霧里飄著的露水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只蠱蟲撲過來時，他抬手就是一掌。

掌風裹著魔氣撕開空氣，“啪“地拍在蠱蟲殼上。

那蟲子竟像紙糊的，“咔嚓“碎成紫黑色的渣，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毒修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又甩出五只蠱蟲，自己則欺身而上，右手成爪直取林羽咽喉。

林羽側身避開，左臂卻被劃出三道血痕——好疼，但疼得痛快，疼得讓他想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毒修的聲音里終于有了慌。

林羽沒回答。

他感覺體內的魔氣在翻涌，像要把他的骨頭都燒成灰。

厲無天的虛影突然在識海里顯現，黑色的霧氣纏上他的意識：“殺了他，吞了他的蠱，這力量就徹底屬于你了——“

“閉嘴！“林羽吼出聲。他右拳凝聚著魔氣，朝著毒修胸口轟去。

“砰！“

毒修像斷了線的風箏，撞斷兩棵碗口粗的藥樹，摔在腐葉堆里。

林羽踉蹌著追過去，卻見那人的身體正在融化——皮膚、肌肉、骨頭，全化成紫黑色的水，連黑袍都溶成了一縷黑霧。

“青蚨門......完了......“毒修的聲音從水潭里冒出來，帶著氣泡破裂的響，“厲無天大人的......棋局......“

話音未落，水潭“滋啦“一聲，徹底滲進泥里。

林羽扶著藥樹喘氣，右臂的黑鱗正在剝落，每一片都扯得皮膚生疼。

他摸了摸胸口，心跳快得要沖出喉嚨，識海里厲無天的虛影卻不見了，只留下一句被風吹散的笑：“不錯。“

“林羽！“

清冷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林羽轉身，看見雷虎握著劍站在月光里，劍刃上泛著冷光；蘇婉兒站在他身側，手里攥著個藥瓶，指節發白。

“剛才那股力量。“雷虎的聲音像浸了冰，“不是正道功法。“

林羽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王長老看他時的眼神，想起昨日問心殿里老藥童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起蘇瑤說過“他們要的是你的力量“。

“我現在還不能說。“他說。

雷虎的劍往前送了寸許。

蘇婉兒卻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他受傷了。“她的聲音輕得像片葉子，“先......先回問心殿吧。“

林羽望著他們，忽然注意到雷虎腰間的玉佩——那是王長老最愛的弟子才有的墨玉髓。

月光下，玉髓表面浮著層淡紫色的霧氣，和毒修身上的腥氣一模一樣。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

林羽突然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毒修臨死前說的“棋局“，想起厲無天的虛影，想起王長老甩袖離去時的背影。

而此刻，雷虎正盯著他臂上未褪盡的黑鱗，目光像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