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給供銷社交第一批圍巾的時候，共計一百條，都是之前賣得好的熱銷款。

家里的毛線團(tuán)也快用完了。

吳婷去街上買毛線，一連問了好幾家，臨近年關(guān)，都沒人去縣里進(jìn)貨了。

可還有幾百條圍巾要織，這毛線怎么能斷？

吳婷在家愁的，天天吃不下飯。

暮色壓著土坯房的檐角往下墜，吳婷縮在灶坑前數(shù)毛線團(tuán)。

灶上煮著摻紅薯的稀粥，咕嘟聲里混著隔壁罵孩子的哭喊：“叫你偷吃供桌上的白面饃！”

門簾被掀開，卷進(jìn)一股雪花膏的香，春桃裹著黑呢子大衣立在門檻外，領(lǐng)口雪白的狐貍毛襯得她像年畫上的仙女。

“吳嬸子！”

吳婷慌忙擦了擦竹椅：“春桃來了！快坐！”

“再給我織三條圍巾，粉藍(lán)紅各一條，都加繡牡丹花，我娘家人講究，千萬別用粗毛線。”

吳婷倒了杯熱茶，問：“你啥時候要？”

春桃撣了撣袖口沾的草屑：“大年初二，我和超美回縣里拜年，在那之前您給我就行。”

吳婷想起去年春桃嫁到村里時還引發(fā)了大新聞，春桃是城里姑娘，還是大學(xué)生，長得水靈，又會打扮，和她們村里人站在一起氣質(zhì)都不一樣。

她好奇心燃起，問出村里很多人一直想不通的問題：“春桃，你是咋愿意嫁到咱這窮地方來的？”

春桃臉上的笑突然僵住，腕上的手表咔嗒輕響：“超美在農(nóng)機(jī)站有編制，既然跟他好上了，那我這不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唄，不過，之前我也沒想到村里條件這么差，說實話，要不是回縣里不方便，吳嬸子，就你家這圍巾，我還看不上呢，你家這毛線實在是不夠細(xì)，不過勝在手藝好，看起來精致，但您這毛線真該換換了，縣里早時興兔絨混紡的，哪還有人用這種粗剌剌的毛線？”

說到毛線，村里人進(jìn)的毛線都是圖便宜，確實品質(zhì)欠佳，而且顏色少，這個問題吳婷和吳玲私下也說過，可條件有限，她們也沒辦法。

送走春桃，吳婷扒拉著剩下的毛線團(tuán)，想了很久，決定自己親自去一趟縣里進(jìn)貨。

供銷社這個月還有一百條訂單，春桃的三條加急單，還有零散七八戶的定錢，全指著墻角那半麻袋線團(tuán)肯定不行……

晚上將想去城里進(jìn)毛線的想法跟吳玲說了一下，吳玲將褲子疊好，不太贊同道：“你沒去過縣里，萬一遇上事兒了咋辦？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yīng)的，我不放心！你沒聽說過嗎？上半年王嫂子進(jìn)城賣雞蛋，叫人摸了錢袋都沒處哭，回來差點要上吊呢。”

吳婷沒吭聲，只是將之前劉會計付的第一筆款和自己賣瓜子的錢全拿了出來，手指頭在袖子里掐算著，然后說：“反正長了嘴，見人就問，保準(zhǔn)不會錯。”

吳玲輕輕嘆息了聲，臉上的表情像團(tuán)化不開的愁云，但她沒再阻攔。

她實在是太了解自己這個親妹了，吳婷想做的事，天王老子都攔不住。

天蒙蒙亮，吳婷揣著錢袋出門，村口老槐樹下已經(jīng)聚著七八個等車的。

“突突”的柴油機(jī)聲撕開霧氣，汪主任的貨車噴著黑煙停過來：“吳大姐！”

他搖下車窗，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自從吳婷給供銷社供圍巾和瓜子，她和汪主任也漸漸熟絡(luò)起來，前兩天汪主任還送過她一包上海奶糖。

吳婷把藍(lán)布頭巾往下拽了拽，“汪主任，這么早，您去哪？”

汪主任答：“去縣里進(jìn)點貨，你呢？”

吳婷笑了：“巧了！我也去縣里進(jìn)點東西。”

汪主任打開車門：“那你上車，我捎你一程，到時候還可以給你做做向?qū)А！?

他是供銷社的領(lǐng)導(dǎo)，要他給她做向?qū)В傆X得怪怪的，但吳婷身體還是很誠實的上了車，好歹這是個知根知底的熟人。

一路上，汪主任的話比車轱轆還密：“大姐，整個村就屬你最有頭腦了，之前誰能想到可以自己織圍巾做渠道賣，還是你聰明。”

吳婷謙虛道：“我這也是生活所迫，我家的情況全村都知道，我就是為了養(yǎng)活自己。”

汪主任搖頭：“我看得出，你是做生意的好手，遲早能耐大，搞不好以后咱們還能有更多合作呢。”

吳婷瞬間就來了精神：“那敢情好！感謝領(lǐng)導(dǎo)給我機(jī)會！”

汪主任擺了擺手：“別客氣。”

吳婷忽然想到什么，問：“汪主任，你們供銷社進(jìn)貨還需要您親自去嗎？”

汪主任很坦誠，把供銷社的內(nèi)幕一五一十的全說給了吳婷聽：“如今不比從前嘍。以前咱們供銷社有財政局兜底，賺不賺錢，虧多少錢，都用不著操半點心，誰知上頭突然變了政策，現(xiàn)在要我們自負(fù)盈虧，馬上要過年了，我就想著去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好銷的緊俏貨，不然明年開年做復(fù)盤，我們社里還要倒貼。”

吳婷輕聲道：“沒事，反正人生就是這樣，關(guān)關(guān)難過關(guān)關(guān)過，辦法總比困難多。”

車轱轆碾過坑洼，吳婷的額頭磕在擋風(fēng)玻璃上。

汪主任嚇了一跳，急切道：“你沒事吧？”

吳婷用指甲摳著座墊裂開的膠皮：“沒事。”

他們村離縣城并沒有多遠(yuǎn)，開車就一個半小時的路，只是農(nóng)村人少有買得起車的，條件好的人家也只有自行車，自行車差不多得騎兩三個小時。

后視鏡里，村口的黃土路越縮越小。

汪主任帶著吳婷來到批發(fā)市場，里面啥商品都有，看得吳婷眼花繚亂，她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對每個東西都充滿興趣。

有個攤主舉起一個紅色瓜子禮盒，推銷道：“大妹子，年貨得抓緊備了，進(jìn)點瓜子禮盒送禮，咱們縣長每年都送這個。”

吳婷捧起瓜子禮盒，仔細(xì)打量著。

汪主任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熱氣噴在她后頸：“大姐，要是你還能做出一樣的，我們供銷社也可以從你手里進(jìn)貨。”

吳婷睜大眼睛，興奮異常：“汪主任，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