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聲跑來看熱鬧的林春蓉挎著竹籃擠進來，沒看到熱鬧，反而看到了自由走動的吳婷：“媽！您腿腳好利索啦？”

現實情況擺著，吳婷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只好承認：“正想跟你說呢，今早突然能走了。”

林春蓉跟在吳婷身后眼珠子滴溜轉。

現在劉慶峰和張瑤都回村了，為免夜長夢多，她得早點哄走吳婷手上的錢才行。

林春蓉扶住吳婷的手肘，陪笑道：“媽，您腿好了，啥時候去供銷社拿錢？”

想要她的錢？門都沒有！

吳婷轉身，抓住林春蓉手腕，嘴角浮起冷笑：“你急啥？活還沒干完呢？春蓉，你手巧，要不從今天起，你來幫你姨一起趕工？”

林春蓉手被掐得生疼，強笑道：“我這笨手笨腳的，媽！我不適合做這種細活。”

吳婷拽著她就往家里走，“不笨不笨，你聰明著呢！”

吳玲縮在炕角纏毛線，手指頭被毛線剌出紅印子。

吳婷掀開門簾進來，抽出捆藏青毛線：“春蓉啊，把這團毛線織完，針腳織得密實些。”

林春蓉腮幫子一緊，剛接過毛線團子，外頭炸開串自行車鈴鐺，混著大黑狗的叫喚。

“媽！我們給您帶城里的槽子糕了！”

張瑤扶著腰從自行車后座往下挪，拎著油紙包跨進門，劉慶峰提著兩瓶北冰洋汽水跟在后頭。

吳婷微微瞇眼，接過槽子糕和汽水，塞進了樟木箱。

張瑤看見林春蓉手上的毛線，目光在吳婷和吳玲身上梭巡一番，最后慢慢挪到吳玲身邊，討好道：“姨，我幫您纏線吧？”

說著，她就要去摸剪子。

林春蓉手腕一抖，趕緊搶走張瑤的剪子：“肚子這么大，不在家好好養胎，出來瞎晃悠什么？萬一孩子有啥三長兩短，你賴我們身上怎么辦？”林春蓉一向嘴毒，說話是半點情面都不留：“媽這兒有我和慶耀，不用你們操心！”

張瑤氣得腕上的銀鐲子撞在炕沿叮當響：“你自己生不出蛋，咒我兒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都是劉家媳婦，婆婆欺負她就算了，憑什么林春蓉都要騎她頭上作威作福？

張瑤炸了毛，揪著林春蓉的頭發往炕沿上磕，“作死的浪蹄子！趕緊給我道歉！”

林春蓉也是個嘴硬的，不僅不道歉，反而罵得愈加難聽：

“你個惡心腸的，小心生出來的兒子沒屁眼。”

“伺候媽的時候你們不冒煙，一有好事就跟狗一樣聞著往上湊！”

“仗著肚子里有塊肉，尾巴翹天上去了，你以為你是啥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越說越來勁，張瑤嗷地撲上去，銀鐲子刮過林春蓉的下巴，立時見了血印。

兩女人扭作一團。

各個都是極品，沒一個好東西。

吳婷有些心塞，怎么黑心兒、惡媳婦全給她攤上了？

她坐在一邊，臉色難看，但就是不管，任她們哭任她們嚎。

劉慶峰急得跺腳，生怕張瑤肚子弄出個好歹，他拽開張瑤，小心勸道：“跟個潑婦置什么氣？”

林春蓉鬢發散亂地歪在炕頭，抄起線團往劉慶峰身上砸：“說誰潑婦？好啊！你們兩口子聯合欺負我，等慶耀來了，非要你們好看！”

劉慶峰揪住吳婷袖口，一副小學生告狀的口吻：“媽！您看她——”

二十多歲的人，遇到麻煩就找媽，跟沒斷奶似的。

吳婷一聲不吭，拿火鉗撥弄炭盆，映得臉上紅一道黑一道。

她才不想摻和到這兩惡媳的紛爭里去，隔山觀虎斗都來不及，還給她們公正裁決，想屁吃！

眼見吳婷耷拉著眼皮裝聾作啞，吳玲拉了拉她的手：“阿婷，她們在這兒吵得我頭疼，織不成圍巾了。”

吳婷這才咳嗽兩聲：“每次回來都吵架，你們來干啥的？老大要買房，老二要還債，當我這老婆子是開錢莊的？想從我這討錢，就得在家里干活，春蓉織圍巾，張瑤做飯，慶峰劈柴，慶耀砍柴！”

三言兩語間，吳婷把所有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包括人在縣里送報紙的劉慶耀。

末了，她還特地加了句：“以后從我這拿錢，一分一厘，我都會參考你們對這個家做的貢獻，貢獻越大，錢越多，其他免談。”

屋里霎時靜得能聽見火星子嗶啵響。

劉慶峰緩緩開口：“媽，瑤瑤肚里有娃呢，不好干活的！”

吳婷嗤笑，眼尾褶子堆成朵菊花：“懷了身子更得勤快，當年我生你的前三天還在挖河工呢，好了！春蓉留下織圍巾，張瑤去灶房做飯，慶峰跟我出來劈柴。”

惡人就得惡人磨。

暮色漫上來，院里飄起炊煙。

林春蓉織完半團毛線，揉了揉手腕，忽然抽抽鼻子：“啥東西糊了？”

吳玲指指灶房方向：“飯糊了。”

灶房里，張瑤慌慌忙忙的掀開鍋蓋，掀得急了，熱氣騰地糊了滿臉。

林春蓉挪到灶房門口，見張瑤正拿葫蘆瓢舀水澆灶臺，她扯著嗓子喊：“哎喲喂！這是要燒房子啊？你是做飯還是煉鋼？要是不想給我們做飯，你也不能抄家啊！”

張瑤抄起葫蘆瓢就砸，泔水潑了林春蓉半截褲腿。

林春蓉也不是個肯吃虧的，撿起一根柴火就要拍張瑤的背，張瑤捧著肚子威脅道：“你打！打壞了我肚子就要你命！”

外頭劈柴的劉慶峰想往里沖，被吳婷一嗓子喝住：“一個大老爺們天天摻和娘們的事，你丟不丟人？給我劈！”

一下午，吳婷就守在一旁看著劉慶峰劈柴，站著費勁，她就坐著，反正她啥也不干。

飯桌上，焦黑的玉米餅子冒著青煙。

張瑤攥著筷子，指甲蓋掐得發白：“媽，這灶臺火太旺！”

林春蓉拿筷子尖戳餅子，冷嘲熱諷：“火旺？我看是你心火旺吧！”

吳婷掀開樟木箱，端出槽子糕。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看什么看？饞癆鬼轉世？”吳婷罵了句，將槽子糕擱在吳玲面前：“姐，咱倆今兒就著汽水吃點心算了。”

油紙包掀開，桂花香勾得人喉頭發緊。

張瑤抹了把嘴角，心里后悔的要死，當時劉慶峰也想給她買一份，可她貪便宜，想著回來能蹭吳婷的吃，誰知吳婷除了吳玲，誰也不給，兩姐妹吃得干干凈凈。

其他人吃著發黑的餅。

夜里，回娘家的路上，張瑤揉著膝蓋啐道：“老不死的把錢看得比孫子還重！你媽那死老太婆拿我們當牛使呢。”

月光把土路照得發白，劉慶峰推著自行車一腳踢飛石子，陰著臉：“你瞅見林春蓉那嘚瑟樣沒？明天還得來，不然老太太的錢全讓他們老二一家哄了去了！”

張瑤猛地站定，從牙縫里擠出話，“來！明天早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