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19日，中國，新風(fēng)鎮(zhèn)。

“………香港回歸周年慶，現(xiàn)場如火如荼，各中小學(xué)組織舉辦文藝匯演，花樣頻出……”

“……某杰新專輯即將推出，將以唱片形式發(fā)行……”

“……賣西瓜，賣西瓜……又甜又沙的大西瓜……”

“……回收舊家具，桌椅板凳，電器，洗衣機……”

這是……什么聲音？

空氣中交織著電波、水汽、和黏答答的感觸。

廚房傳來雞蛋下鍋的滋滋聲，午飯的香氣飄來，媽媽不介意我晚飯后回家。

方言……漢語……普通話

人聲……電視……廣播……喇叭

——這里是新風(fēng)鎮(zhèn)，我的故鄉(xiāng)。

不知為何，這種恍如隔世感，讓我疑惑它來自遙遠(yuǎn)的從前。

今天有件重要的事情。

我的腦中閃過一個面孔，是一張看過太多次的男孩的臉。由于熟悉，說不上來算不算好看……

他的眼睛緊盯著地板，那里放著一臺組裝了一半的復(fù)雜器械。周圍散亂堆積著一些電路板、電子元件、插頭、線圈……不知它們是屬于哪個設(shè)備。

他的眼神聚焦在那上面的時候，一瞬間，眼珠子似乎在發(fā)光。

“再等會，等一下，馬上就陪你玩……”那名男孩說道。

這就是我對高陽的印象。

在我看來他會使用魔法，這名男孩——就是我的朋友高陽。

他總能操控手中的電路板——那電路板總是沒有安上外殼——在拉上閘門的一瞬間，讓它發(fā)出炫目的光芒，和滴滴答答的鈴聲。

“媽媽，我去高陽家寫作業(yè)了！”

我抓起襯衫便出了門。

“你這孩子……喂！”

媽媽已經(jīng)阻擋不了我了，我今天必須去高陽家，迎接約定的一場聚會。

路口……人行道……草叢……

目的地已經(jīng)到達(dá)，一座比周圍建筑新一些的庭院，小瑞已經(jīng)在門口等了。

他向我招手：“小華！”

“嗨。”由于怕羞，我的反應(yīng)淡淡的，不過是對方能領(lǐng)會的程度。

“聽說高陽的大作，又要進(jìn)行新一輪的‘內(nèi)測’？你知道吧？名額還是我們幾兒個！”

果真是小瑞的反應(yīng)，小瑞個子不高，行動活蹦亂跳的，他是高陽的頭號粉絲呢。

過了一會，我漸漸發(fā)現(xiàn)旁邊靜靜地站著一個身影。長發(fā)，長裙，舉止矜持，是隔壁班的丁明。

她也受到邀請了嗎？我有點奇怪，這時，門開了，是高陽的鐵哥們韓哥。

“快進(jìn)來吧。”

我們像以前一樣，聚坐在高陽家客廳的大地墊上。

小瑞看了眼當(dāng)矮桌使用的金屬柜子：“是吧是吧？又可以玩高陽親手設(shè)計的電子游戲？”

高陽磨磨嘰嘰從里屋出來，他背后堆著的舊型號機械又增加了。

“是啊，但是這次主要是測試硬件設(shè)施，我怕關(guān)鍵時刻主板頂不住系統(tǒng)的運行，你們拿去折騰折騰，最好翻出一些花。”

“哇——”幾人驚叫。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拿起桌子上的機器鼓搗起來。

“這個小家伙，連接電視機不需要電線的嗎？”

叮的一下，電視機上出現(xiàn)了畫面。

“這臺電視機我安裝了無線連接的元件。”

我凝神看了一眼，畫面是類似那種街機廳里的格斗游戲，但是比起當(dāng)時市面上的游戲，造型更加簡略，只是幾個像素塊，代表了角色體型。簡略的畫面展示著游戲規(guī)則。

“哇，果然出現(xiàn)在上面了。”

“這個上回我們玩過吧？”

“所以說，這次主要測試的是硬件設(shè)備的性能……”

“聽不懂，總之玩就是了，誰先和我打？”

……其實我還是懂得一些的。

那時，在我們中國，家家戶戶還都是使用的那種“大屁股”電視，屏幕是個弧形玻璃那種，高陽家的這臺電視和我們家的差不多。

我們完全意識不到，手中握著的，他親手組裝的機械，是多么超乎時代的產(chǎn)物。

不……我們之中，只有我一個人意識到了。

我不會打游戲，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那邊喊著什么“吃我一招！”“爆大絕！”“升——龍——裂破！”……

小瑞和韓哥就爭搶勝負(fù)吵起來了，丁明在一旁喝茶觀摩。

高陽坐在我旁邊，將手里的機械遞給我。

“試試看唄。”高陽傻笑。

“我，我這樣的菜雞也會用嗎？”

“試試就知道了唄！”

我捧起手中被高陽稱作什么“手柄一體式AI游戲機終端”的器械（沒有外殼）。

“啊，按這里開始嗎？這是選擇角色？咦？精確到身高和愛好都要填？

“要填完就可以創(chuàng)立角色嗎？于是角色有怎樣的能力呢？”

高陽收過游戲機，突然眉頭緊蹙，

“是這樣嗎？……有點麻煩。”

雖然內(nèi)心喜悅……但我，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高陽……我真的不會玩任何游戲，要不先到這吧。”

“是呢，你每次都這樣說……”

我將機器給高陽，“讓我看就好了，我要看你們打那個！上次那個，閃電人……什么的……”

“好嘞！”

高陽轉(zhuǎn)頭加入了一群玩伴。

我看向身側(cè)的丁明，她一樣安靜，問我要不要喝茶。我屈身抿了一口。

丁明突然問：“你喜歡高陽吧？”

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我只是看見高陽對你十分用心，好像喜歡你的樣子……”

“我……我……我……”

無語凝噎，難道我要實話說“我配不上高陽”嗎？

就實話好了。

“我配不上高陽……”

丁明吃了一驚。

“你真的不喜歡他？”

“我……我不敢……”

“所以，你愿意讓出喜歡的人嗎？”

“不……我還小，我不懂那是什么，你不要為難我了。高陽喜歡誰，他本人會選擇的。”

“好的，這樣也不錯。”

丁明呷下最后一口茶。

溫度很舒適，高陽家有我家沒有的空調(diào)。

電視閃亮，伙伴喧吵，不知不覺，我抓著地毯睡著。

是一種清醒夢，夢里是一些記憶片段回顧。

我們這群人是靠高陽聯(lián)系起來的，最開始我們的游戲是叫做RPG的角色扮演，高陽家有那種大場景沙盒。他從周圍叫上幾個伙伴，后來我們的友情就延續(xù)了下來。再早一點是過家家，我不太記得了……在小學(xué)，高陽拿來幾盤戰(zhàn)棋給我，我不感興趣，第二天他拿來了畫片……

雖然對玩法還是一竅不通，但我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氛圍。

我沒怎么直視過高陽的眼睛，印象里，他穿著棉布T恤的胳膊，總是在我身旁晃動，鼓搗著自己的作品。

一天將至，有陽光灑在臉上的感覺，斜陽要落下了。

是窗簾，被大風(fēng)吹動的布料聲。

我睜開眼睛，我懷里抱著一只高陽家的玩偶小外星人。高陽坐在一旁，調(diào)試機器。

他似乎直視我很久了。

我把玩偶扔到一邊。他手中的工作停頓著。

這種陽光，很舒服，不使人討厭。

我不知道作如何態(tài)度回應(yīng)眼神，慵懶地揉了揉眼角坐起來……

“咦，大家都不見了！”

“啊，韓哥去買水了，小瑞和其他人已經(jīng)走了……”

他淡淡地斂起眼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物品。

我覺得他要說什么，等了一會。

結(jié)果沒說。

陽光很暖，風(fēng)從背后的窗戶吹來。

“那……我要走了啊？”

高陽似乎起身想留的樣子，但我的動作已經(jīng)在進(jìn)行了。

“好的，明天見。下午六點，在學(xué)校后空地等你。”

他堅定地出了一句話，籠罩著陽光，這讓我覺得他很美好。

“好，我走了。”

高陽好像在我背后微笑了一下。

我整理好衣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