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一片荒蕪的茶園入口處停下，司機狐疑地打量著程勇血跡斑斑的袖子：“你確定是這里？這地方荒廢好些年了。“

程勇遞過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多謝。“他跳下車，晨霧中的茶園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畫，層層疊疊的茶樹沿著丘陵起伏，遠處幾間破敗的木屋半隱在霧氣中。

鑰匙上的坐標指向茶園深處。程勇沿著泥濘小路前行，左臂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他撕下襯衫下擺簡單包扎，思緒卻飄回倉庫里那個半透明的陸明遠。

“LM是坐標...第三條路...“

茶園安靜得詭異，連蟲鳴鳥叫都沒有。程勇走到坐標精確指向的位置——一片看似普通的茶樹叢，旁邊立著塊風化嚴重的石碑，上面刻著“茗心“二字。

他在石碑周圍摸索，終于在背面發現一個隱蔽的鑰匙孔。刻著“LM“的鑰匙完美插入，轉動時發出沉重的機械聲。

地面突然震動，幾米外的土地向下塌陷，露出一個金屬樓梯。程勇握緊手槍，小心翼翼地走下去。樓梯盡頭是一扇防爆門，門旁的視網膜掃描儀閃著微弱的紅光。

掃描儀確認通過后，門無聲滑開。程勇屏住呼吸——門后是一個約兩百平米的實驗室，比圣瑪麗醫院地下那個更先進。設備上積了薄灰，但電力系統仍在運作。

正中央是一個類似手術臺的裝置，上方懸掛著復雜的機械臂和全息投影儀。墻上大屏幕突然自動亮起，顯示出一行字：

【歡迎回來，陸博士】

【系統休眠時間：2年7個月14天】

【是否啟動復蘇程序？】

程勇猶豫了一下，按下“是“。實驗室的燈光逐一亮起，設備啟動的嗡鳴聲填滿空間。一個全息投影在手術臺旁成型——是年輕許多的陸明遠，約莫三十歲左右的樣子。

“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我的預防措施生效了。“投影中的陸明遠說道，“這里是天穹項目的起點，也是終點。“

程勇環顧四周，實驗室墻上的白板寫滿了復雜的公式和腦部結構圖。其中一個區域貼著幾張照片——年輕的陸明遠與一位優雅的中年女性站在一起，背景就是這個茶園。

“我母親蘇雯是神經量子學先驅，“投影繼續道，“她發現人腦神經元間存在量子糾纏現象，這成為天穹項目的理論基礎。“

程勇走近手術臺，發現下方有個保險箱。輸入“12250321“后，箱門打開，里面是一本皮質筆記本和幾個數據芯片。筆記本扉頁寫著：“致未來的我，或繼承我意志的人。“

翻開第一頁，程勇的血液幾乎凝固。頁面上貼著一張剪報：《建筑工人失蹤案》，旁邊是手寫筆記：“實驗體7號選定，神經匹配度98.7%，最佳適配體。“

“他們早就在監視我...“程勇的手指顫抖著翻過頁數，后面詳細記錄著他的生活習慣、健康狀況甚至腦部掃描數據。原來他的人生早被天穹項目盯上，所謂的“偶然“全是精心設計。

“程勇。“

突然被叫名字，程勇猛地抬頭。投影陸明遠竟然直視著他，仿佛能看見他一樣。

“如果你正在讀這些，說明記憶融合已經開始影響你的身份認知。“投影說道，“這臺機器能幫你分離兩個意識，但需要做出選擇。“

手術臺旁的屏幕亮起，顯示出一個復雜的流程圖：【意識分離程序】。程勇粗略瀏覽，大致明白了流程——通過量子解碼將兩個意識分離，然后選擇保留哪一個。

“第三條路...“程勇喃喃自語。

他繼續翻閱筆記本，后半部分內容變得陰暗起來。陸明遠記錄了他如何發現周琮與新黎明組織的聯系，如何秘密修改實驗數據，以及...如何計劃自己的“死亡“。

“我必須消失，“最后幾頁寫道，“但技術不能落入他們手中。程勇是最后的希望，他的神經可塑性足以承載完整記憶轉移，而道德核心足夠強大不被腐化。“

程勇合上筆記本，胸口發悶。陸明遠選擇他不僅因為生理匹配，還因為...人品評估？這感覺像是一種更深的侵犯。

【外部入侵警報】

【檢測到未授權人員接近入口】

屏幕上的警告讓程勇瞬間繃緊神經。周琮的人找來了！他迅速收集筆記本和數據芯片，然后研究那個意識分離裝置。如果現在啟動，可能來不及完成整個流程...

“系統，最快多久能完成意識分離？“他問道。

【完整流程需6小時48分鐘】

【緊急模式可壓縮至2小時15分鐘，但風險增加37%】

太久了。程勇聽到地面上傳來的引擎聲。他環顧實驗室，發現后墻有個緊急出口標志。

“啟動緊急模式需要準備什么？“

【需將量子存儲器連接主機】

【需穩定載體生命體征】

【需意識主體明確分離意向】

程勇咬牙。量子存儲器在倉庫，而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想分離意識。陸明遠的記憶和技能救了他好幾次，徹底失去這些能力等于自殺。

地面傳來爆炸的悶響，實驗室燈光閃爍了幾下。程勇迅速做出決定——他抓起所有能帶走的資料，沖向緊急出口。通道盡頭是一段向上的樓梯，通往茶園另一側的樹林。

剛爬出出口，身后就傳來更多的爆炸聲。程勇頭也不回地鉆進樹林，跑了約莫十分鐘才停下喘氣。從樹林邊緣能看到三輛黑色越野車停在茶園入口，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人正分散搜索。

“找到你了。“

一個女聲從背后傳來，程勇轉身舉槍——是林妍！她臉色蒼白，左肩纏著滲血的繃帶，但手里穩穩握著一把槍。

“你跟蹤我？“程勇沒放下武器。

林妍搖頭：“我逃出來后查了陸總的秘密聯絡點清單。這里是第一個。“她看了眼遠處的搜索隊，“周琮把新黎明的私人武裝都調來了，我們必須離開。“

“我們？“程勇冷笑，“你是夜鶯，記得嗎？周琮的間諜。“

林妍卷起左袖，露出那個紋身。她用匕首刮掉表層顏料，底下是一個不同的標志——與程勇在實驗室看到的陸明遠私人徽章一模一樣。

“雙面間諜。“她苦笑，“陸總三年前就懷疑周琮，安排我接近他。昨晚的伏擊...我不得不開槍打傷自己同伙，否則會被懷疑。“

程勇想起倉庫里陸明遠的話——“別讓任何人替你決定“。他深吸一口氣：“最后一次機會。證明你的立場。“

林妍從口袋取出一個小裝置：“量子存儲器的追蹤信號發射器。我從周琮的車上偷的，他們現在只能靠人力搜索。“她頓了頓，“還有...我知道第三條路是什么。“

程勇瞳孔微縮：“說。“

“不是選擇程勇或陸明遠，而是融合成一個新個體。“林妍指向他手中的筆記本，“最后幾頁有加密內容，需要特殊光頻才能顯示。“

程勇迅速翻到末頁，林妍用手機打出一道藍光。紙上果然浮現出更多文字：

【完全融合將創造兼具兩者優勢的新意識】

【風險：不可逆，人格不可預測】

【必須自愿，必須在茶園實驗室完成】

又一個爆炸聲傳來，這次更近了。程勇做出決定：“我們需要找個安全地方研究這個。有建議嗎？“

“有。“林妍指向遠處山路，“我準備了摩托車。兩小時能到青溪鎮的安全屋。“

他們悄悄穿過樹林，避開搜索隊。程勇的頭痛越來越劇烈，陸明遠的記憶碎片像尖刀般刺入意識——

——實驗室里，年輕的陸明遠對著鏡子自言自語：“為了更大的善，有時候必須做惡人。“——

——病床上，陸明遠注射某種藍色藥劑：“記憶編碼最后一劑，明天就開始尋找載體。“——

這些記憶如此真實，仿佛就是程勇自己的經歷。更可怕的是，他開始認同其中的某些想法——比如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冷酷邏輯。

摩托車在山路上飛馳，程勇緊抓林妍的腰，眼睛卻無法聚焦。世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思想，哪些是陸明遠的。

“堅持住！“林妍回頭喊道，“安全屋有藥能緩解癥狀！“

程勇模糊地意識到，記憶融合正在加速。也許不等他們找到解決方案，程勇這個身份就會完全消失...

安全屋是個不起眼的農家小院，地下卻別有洞天——現代化的生活區，完備的醫療設備，甚至有個小型實驗室。

林妍給程勇注射了一針鎮靜劑，然后開始研究他從茶園帶出的資料。藥物讓程勇的思維稍微清晰了些，但頭痛依然如影隨形。

“找到了。“一小時后林妍興奮地說，“茶園實驗室只是起點，陸總在別處建立了完整設施。這里...“她指向一張模糊的設計圖，“東海上的棲霞島，有全套意識融合設備。“

程勇努力集中注意力：“為什么分兩個地點？“

“茶園負責基礎研究，島上是臨床應用。“林妍調出另一份文件，“看這個日期——就在陸總確診腦瘤前三個月。他預見到了危險，把核心技術轉移了。“

文件上的坐標指向東海上的一個無名小島。程勇突然想起陸明遠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暴風雨中的直升機，下方是浪濤洶涌的海面。陸明遠對著電話說：“所有設備就位，只差最后一步驗證。“——

“我們必須去島上。“程勇站起身，隨即因眩暈又跌回椅子，“越快越好。“

林妍擔憂地看著他：“你現在的情況...“

“只會越來越糟。“程勇苦笑，“我能感覺到他在我腦子里...生長。“

就像寄生植物慢慢絞殺宿主。這個念頭讓程勇渾身發冷。他曾經害怕死亡，現在卻面臨更可怕的命運——作為另一個人活著。

林妍的手機突然響起警報。她查看后臉色大變：“周琮破解了茶園實驗室的數據庫，他們知道島的位置了！“

程勇強迫自己站起來：“那我們更得抓緊時間。有辦法去島上嗎？“

“有，但...“林妍猶豫了一下，“需要錢，很多錢。陸總的秘密賬戶被凍結了，周琮早有準備。“

程勇走到鏡子前，看著那張屬于自己的臉。胡子拉碴，眼窩深陷，像個逃犯。而在他腦海中，另一個聲音越來越清晰——那是陸明遠的思維方式，他的計算能力，他的...資源。

“不一定要用陸明遠的錢。“程勇聽見自己說，聲音冷靜得陌生，“程勇也有自己的資源。“

“什么資源？“林妍困惑地問。

程勇拿起安全屋的電話，撥了一個他從未主動撥打卻爛熟于心的號碼。響了三聲后，對方接起：“老馬貨運，哪位？“

“馬哥，是我，程勇。“他停頓一秒，“記得你說過認識能弄到船的人？我需要去趟東海，越快越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小子惹什么事了？警察在找你。“

“不是警察。“程勇看了眼林妍，“更麻煩的。價錢好商量。“

“...等著。“

電話掛斷。林妍驚訝地看著他：“你聯系工頭？“

“老馬不只是工頭。“程勇揉著太陽穴，“他年輕時是東海一帶的走私頭子，現在還有門路。“

二十分鐘后，電話回過來。老馬簡短地給了個地址和時間：“明晚十點，漁灣碼頭，二十萬現金，不議價。“

程勇掛斷電話，看向林妍：“搞到二十萬需要多久？“

“合法途徑不可能。“林妍咬著嘴唇，“但...“

“但什么？“

“陸總——不，你現在擁有他的全部記憶。“林妍直視他的眼睛，“包括銀行密碼、股票賬戶、甚至保險箱位置。隨便哪個都能取出二十萬。“

程勇僵住了。用陸明遠的身份和知識偷錢？這等于向融合又邁出一大步。但眼下似乎別無選擇...

“給我筆和紙。“他最終說道。

接下來的半小時，程勇寫下十幾個賬戶信息和密碼，手速快得不像他自己。這些數字和字母像是一直儲存在他大腦里，只是等待調用。

“這個。“他圈出其中一個，“離岸賬戶，小額分散存款，不容易觸發警報。能湊夠二十萬。“

林妍迅速操作電腦，二十分鐘后抬頭：“搞定了。明早能取現金。“

程勇點點頭，突然一陣劇痛襲來。他抱住頭蜷縮在地上，眼前閃過無數陌生畫面——實驗室、董事會、甚至...林妍衣衫不整地躺在某張床上。

“程勇！“林妍扶住他，“怎么了？“

“記憶...太多了...“程勇艱難地說，“他在...覆蓋我...“

最后一幅畫面定格在一個陌生房間，墻上掛著陸明遠與一個老者的合影。老者手上有道獨特的疤痕，形狀像字母“S“。

程勇徹底昏過去前，意識到兩件事：第一，這是陸明遠的秘密記憶，連林妍可能都不知道；第二，這個老者可能就是“新黎明“組織的真正掌控者。

黑暗吞噬意識的最后一刻，他聽到陸明遠的聲音在腦海中低語：

“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