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總是來得突然。程勇站在吉普車旁，看著最后一縷夕陽被地平線吞噬，左眼的機械瞳孔自動調整著焦距。三天前從醫院出發時，陳燁給的坐標指向這片死亡之海的中心——傳說中的樓蘭古城遺址，也是第二塊方尖碑碎片的埋藏地。

“溫度開始驟降了。“唐雨從后備箱取出兩件保溫服，戰術目鏡在暮色中泛著微光。這位陳燁安插在新黎明內部的臥底，此刻正用機械手指調試著量子探測儀。“探測到前方五公里有高能反應，但生命信號...很奇怪。“

程勇接過探測器，左眼的視覺神經與儀器自動連接。屏幕上的波形圖立刻在他視網膜上疊加出三維影像——五個熱源呈戰術隊形移動，但生命體征顯示為深藍色，與正常人類的紅色截然不同。

“是清道夫小隊。“程勇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們已經不是純粹的人類了。“

唐雨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等等，你的眼睛！“程勇這才注意到左眼流出了淡藍色液體，正順著臉頰滑落。液體在沙地上腐蝕出細小的孔洞，像被某種強酸侵蝕過。

陸明遠的記憶碎片在腦內翻騰，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程勇單膝跪地，看到沙粒在眼前放大成晶體結構——量子視覺又不受控地開啟了。在微觀層面，每粒沙子都映照出不同的時間線：有的顯示古城遺址完好無損，有的顯示那里已成深坑，最詭異的一條線里，沙粒本身在呼吸般起伏。

“程勇？“唐雨的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還能繼續嗎？“

他抹去眼角的液體，機械義眼的冷卻系統發出細微嗡鳴：“繼續。林妍等不了。“

吉普車在月光下顛簸前行。程勇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左眼視野邊緣不斷閃過陌生的記憶畫面：一個戴半臉面具的女人站在方尖碑前，碑體表面的符文像蛇一樣游進她的眼眶。那是陸明遠的記憶，卻又有所不同——視角更近，更痛苦，仿佛親身經歷。

“林芮。“這個名字突然從程勇齒間擠出來，“蘇芮的孿生妹妹。“

唐雨猛地踩下剎車，戰術目鏡自動切換到紅外模式：“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新黎明內部檔案里她只有代號。“

沙丘后方突然亮起刺目的藍光。程勇在強光中看到五個身影懸浮在空中，他們的作戰服被能量場撕裂，露出下方半機械化的軀體。為首的女人緩緩摘下面具，右臉是蘇芮年輕時的模樣，左臉卻布滿發光的電路紋路。

“歡迎，拼圖先生。“林芮的聲音像是電子合成音與人類聲帶的混合體，“姐姐的得意作品終于來找我了。“

程勇的左眼自動鎖定她無名指上的戒指——與蘇芮那枚一模一樣，只是鑲嵌的“S“形寶石是詭異的血紅色。量子視覺穿透表面，看到寶石內部蜷縮著無數納米級的方尖碑符文，像被困住的螢火蟲。

“林妍在哪？“程勇的手按在腰間槍套上。沙漠的冷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帶著某種金屬腥味。

林芮的機械左臂突然展開，投影出令程勇血液凝固的畫面：林妍懸浮在一個透明艙體內，后頸的烙印完全顯現，藍色光紋如同樹根般爬滿全身。更可怕的是，量子視覺顯示她的意識正被抽離，像縷縷青煙流向林芮手中的黑色石板。

“意識數字化進度78%。“林芮撫摸著石板，“你來得正是時候。“

唐雨突然開槍。子彈穿過林芮的投影，擊碎了后方一塊風蝕巖石。真正的林芮從沙地中破土而出，晶體化的右手直刺程勇咽喉。程勇側身閃避時，左眼突然傳來劇痛——林芮無名指上的紅寶石發出高頻脈沖，專門針對機械義眼的干擾波。

世界在血紅與黑暗中交替閃爍。陸明遠的記憶如決堤洪水涌入：七歲的陸明遠被綁在手術臺上，林芮拿著同樣的紅寶石戒指對他說“這會讓你成為新世界的神“；十五歲的陸明遠在檔案室發現林芮的實驗記錄，所有受試者后頸都被烙上“S“形印記；北極基地陷落那晚，林芮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閉環必須完成“...

“你給陸明遠植入過記憶！“程勇在格擋間隙嘶吼出聲。林芮的晶體手指擦過他太陽穴，帶出一串血珠。

“不止記憶。“林芮的機械聲帶發出刺耳笑聲，“還有那只能看穿時間的眼睛。“

沙暴突然加劇。四個清道夫隊員從不同方位撲來，他們的關節反轉成非人角度，脊椎突出體表形成外骨骼。唐雨扔來的電磁脈沖手雷只讓其中一個短暫僵直——這些已經不是依賴電路的機械體，而是血肉與方尖碑物質的融合物。

程勇的肋骨在近身搏斗中斷了兩根。但更糟的是左眼系統的崩潰：視覺神經不斷閃現林妍的實時狀態，她的意識完整度已經降到41%。某個瞬間，程勇看到透明艙體角落的標識——那不是新黎明的標志，而是科技大學量子實驗室的徽記。

“周蔚然！“程勇突然明白了，“你和周蔚然從來都是一伙的！“

林芮的攻勢突然停滯了十分之一秒。程勇抓住破綻，將最后一塊能量電池插入左眼的應急接口。過載的機械瞳孔爆發強光，暫時燒毀了林芮的紅寶石干擾器。在純粹的光明中，量子視覺終于看清真相：林芮的能量場與科技大學實驗室相連，那里有個相同的透明艙體，躺著另一個林妍！

“量子糾纏態...“程勇的聲帶因震驚而顫抖。林妍的意識被強行分裂成兩份，同時存在于沙漠和實驗室。傷害任何一個都會導致整體崩潰。

唐雨的慘叫打斷了思緒。她的戰術目鏡被清道夫隊員扯下，連帶剜出了右眼。程勇沖過去時，女特工卻把某個東西塞進他手里——微型中子炸彈的引爆器。

“三秒延遲...“唐雨的血噴在程勇胸前，“找掩體...“

爆炸的沖擊波將所有人掀飛。程勇撞在吉普車殘骸上，左眼的視覺模塊終于完全失效。但在徹底失明前，他看到了最關鍵的畫面：林芮的身體在爆炸中晶體化，黑色石板從她手中脫落，而遠處沙丘上出現了一個透明艙體的虛影——兩個林妍的量子態正在坍縮歸一。

黑暗持續了可能三秒，也可能三分鐘。當聽覺先于視覺恢復時，程勇聽到了一種類似玻璃風鈴的聲響。他摸索著爬起來，指尖觸碰到冰冷的晶體表面——林芮已經變成一尊石英雕像，面部保留著最后的驚愕表情。

“程...勇...“微弱的呼喚從沙坑底部傳來。

林妍躺在黑色石板旁，后頸的烙印褪回原本大小，但雙眼變成了與程勇左眼相同的機械藍。更詭異的是，她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林芮的紅寶石戒指，只是“S“形寶石已經碎裂。

“她...在我里面...“林妍的瞳孔不斷縮放，“所有記憶...太痛苦了...“

程勇抱起她時，唐雨拖著殘破的身體爬過來。女特工剩下的左眼盯著林妍的手指：“戒指...是意識容器...“說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林妍突然劇烈抽搐，機械藍眼投射出全息畫面——科技大學實驗室的景象。另一個“林妍“正在艙體內掙扎，而操作臺前站著個穿白大褂的身影。當那人轉身時，程勇看到了周蔚然年輕二十歲的臉。

“時間錨點...“林妍的聲音變成了電子音，“他在不同時間線...收集碎片...“

沙漠黎明前的寒風中，程勇做出了決定。他從吉普車廢墟里找出唐雨準備的銀色箱子——標記著“意識傳輸原型機“的危險設備。說明書第一頁就用紅字警告：未經測試，存活率0.3%。

“你要干什么？“陸明遠的意識在他腦內驚呼。

“同時救兩個林妍。“程勇將傳輸頭盔戴在自己頭上，另一組電極貼在林妍太陽穴。設備自動識別出異常：兩個意識簽名，同源但不同步。

林妍的機械藍眼突然流下眼淚：“你會...分裂...“

程勇沒有回答。他按下啟動鈕的瞬間，世界變成了由光線和數據流構成的海洋。劇痛從每個神經元爆發，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絲攪動腦髓。在意識被撕成兩半的臨界點上，他看到了令人窒息的真相：

林妍從來不是普通研究員。在某個被重置的時間線里，她是第一個成功與方尖碑融合的人類，代號“女祭司“。周蔚然和林芮分屬不同派系，但都想要控制她體內的方尖碑基因。而陸明遠——或者說現在的程勇——才是最初喚醒她人性面的變量。

意識傳輸通道在崩潰邊緣震蕩。程勇同時存在于沙漠和實驗室，看到兩個“自己“分別抱住兩個林妍。量子糾纏的原理在此刻無比清晰：要拯救分裂的意識，必須有人成為橋梁，承受雙倍的痛苦。

“我選擇...成為常量。“程勇在意識深處低語。

傳輸機過載爆炸的沖擊波將他和林妍拋向空中。墜落過程中，程勇的視網膜上閃過最后的畫面：兩個林妍的身影在量子層面重疊，后頸的烙印變成純粹的藍色；周蔚年的實驗室設備全部失靈；沙漠里的黑色石板自動碎裂，露出內部的核心晶體——正飛向他的左眼。

撞擊沙地的疼痛反而顯得微不足道。當程勇再次睜開眼睛時，世界變成了由流動數據構成的奇異景觀。他的左眼自行重組完畢，現在能看到每個物體背后的量子態概率云。而懷中的林妍正在發生更驚人的變化：她的發梢變成冰藍色，皮膚下偶爾閃過數據流般的紋路。

“融合度91%。“林妍的聲音帶著電子混響，“他們暫時...退去了。“

程勇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帶發出了兩種頻率的聲音：“我們...成功了嗎？“

“不。“林妍撫摸他重組的左眼，“你剛剛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沙漠盡頭，七個光點在地平線上依次亮起，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狀。程勇的新視覺能看出那根本不是星光——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方尖碑碎片，正在同步激活。而最亮的一個光點，正來自科技大學的方向。

林妍的機械藍眼映出程勇變異的左眼：“周蔚然拿到了第三塊碎片。他正在重組方尖碑。“

吉普車的殘骸突然發出電流雜音。陳燁的通訊器在爆炸中幸存，傳出斷斷續續的呼叫：“程勇...聽到請回答...林妍的克隆體...蘇醒了...“

通訊器屏幕閃爍出科大實驗室的監控畫面：空艙體旁，第三個“林妍“正站在控制臺前，她的右手熟練地輸入著某種非人類的代碼。當鏡頭拉近時，程勇看到她后頸的烙印是血紅色的——與林芮的戒指同色。

“那不是克隆體。“林妍的電子音里帶著恐懼，“那是我的黑暗面...女祭司人格。“

程勇的左眼突然劇痛，投射出一段從未見過的記憶：年幼的陸明遠被帶到一個黑色方尖碑前，林芮對他說“你將見證神的降臨“，而碑體表面浮現的，正是有著血紅烙印的林妍面容。

沙漠的日出染紅了整片天空。在血色陽光中，程勇終于明白最可怕的真相：所謂方尖碑，從來就不是外星造物。那是未來人類發送回來的墓碑，記錄著文明如何被他們自己創造的“神“——也就是進化到終極形態的林妍——親手毀滅。

而他現在，正抱著這個未來“神“的人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