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正式的約定，但第二天的夏北依然來到了說好的地點。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海洋館門口，目光在攢動的人群中來回搜尋，卻始終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自己提早了一些到吧，夏北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找錯地方。

夏北低頭看了眼時間，又環顧四周確認位置。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忘了和她留個電話了。

“讓你久等了。”

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夏北循著聲音回過頭來，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自己身側，陽光灑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同精致的玻璃工藝品般剔透易碎。

他回想起昨天，少女也是這么悄無聲息來到自己身邊的。

……她該不會是幽靈吧？

夏北忍不住想，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

“怎么了？”

夏依澪也跟著抬頭去看，恰好云層在這時候移開，刺目的光線讓她連忙移開眼睛。

夏北收回剛才的猜測，眼前這個被陽光晃得直揉眼的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幽靈。

“這是？”

他的目光被少女另一只手上捏著的兩張門票吸引。

“我剛剛買的票，我們一起進去吧。”夏依澪向他展示了手中的門票。

“周末的票價應該比平時貴吧？”夏北將視線從她白皙的手上收回。

他記得這家海洋館的門票是沒有時效限制的，所以最實惠的做法是在票價相對較低工作日時期購入，然后再在時間相對寬裕的周末前來。

“也沒有貴多少。”少女回道，露出稍微有些可惜的表情：“其實我本來有兩張年票的。”

“為什么不用呢？”夏北好奇地問道。

夏依澪搖了搖頭：“被我弄丟了。”

隨后，她將其中一張門票遞給夏北。

“給。”

全都由你拿著，進門時一起出示不就好了嗎？

雖然心里這么想著，夏北還是接過了門票，和少女一起走進了海洋館。

因為是周末，館內人流比預想的還要密集。看到不少情侶和帶著孩子的家庭，讓夏北覺得他們兩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少女似乎并不在意這點。

看著正在地圖前辨認路線，像是在猶豫要先去哪個場館的少女，夏北好奇地問道：

“你沒有來過這家海洋館嗎？”

夏依澪搖了搖頭。

這倒讓夏北有些意外。明明看她之前對這座城鎮那么熟悉，這種標志性的海洋館還以為她肯定也來過的。

少女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轉過身來征求夏北的意見。但夏北對這里同樣不熟悉，最后兩人還是決定按照地圖上推薦的游覽路線來參觀。

首先參觀的區域，就是距離最近的淺水魚類區。

湛藍的海水填滿整個視野，成群的沙丁魚閃爍著銀色的光芒，鯊魚、海龜等各式各樣的海洋生物悠然自在地游弋其中。行走在這完全被透明玻璃隔絕的通道間，讓人感覺就好像真的走在海底一樣。

夏依澪仰著小臉，目不轉睛地盯著沙丁魚群，不自覺地發出“好漂亮”的驚嘆聲。

“像銀色的龍卷風一樣。”她輕聲感嘆，“這里面到底有多少條魚啊？”

“至少有一兩百只吧。”

夏北看了眼旁邊的介紹牌說到。

一群色彩斑斕的熱帶魚在兩人面前慢悠悠地游過，鱗片在燈光下折射出絢麗的色彩。夏北叫不出這些魚的名字——他對魚類的了解僅限于超市和菜市場里常見的那幾個品種。

好在夏依澪似乎也是個外行。兩個門外漢對照著介紹手冊生疏笨拙地辨認水箱里的魚群感覺倒還挺有趣的。

不遠處，一只笨頭笨腦的魚在不斷撞著玻璃，夏依澪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玻璃，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提醒它前面有障礙，可惜效果似乎不太好。

看著正在和魚玩得開心的少女，夏北想著要不要拍張照給安織錦炫耀一下自己正在海洋館時，卻看到少女似乎放棄了嘗試，回過頭來向他投來了求助的眼神。

就算你這么看我，我也不會和魚說話呀。

夏北無奈地心想，只好走上前去，用同樣的方式幫她敲了敲玻璃……好像也沒什么用。

直到過了一會兒，那條魚似乎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擺擺尾巴游走了。

“它有點笨誒。”少女評價道。

“你對魚的智商抱有什么期望呢。”夏北吐槽。

夏依澪認真思考了片刻，回答說道：“有些魚還是很聰明的。”

盡管她這么說，夏北還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有哪些魚是特別聰明的，最多也就算是在同類間矮個子里拔高吧。

“……夏北。”

在他這樣心想時，耳邊傳來少女的輕聲呼喚。

夏北轉頭望去，只見她正仰頭凝視著水族箱里游弋的魚群，輕聲說：“聽說魚只有七秒的記憶……剛才那只小魚，大概一轉身就會把我們忘記了吧。”

她將雙手輕攏在身后，轉過身面向夏北：

“你說，等七秒過去之后，它會怎樣看待我們呢？”

那種說法說的是金魚吧？而且也不是真的。

夏北心想，但覺得說出來似乎會破壞氣氛，而且大概也不會是她想聽的答案。

他想了想后，開口說道：“在它看來，可能每次相遇的都是一個嶄新的你吧。”

“這樣啊……”

夏依澪輕聲低語，聲音里帶著若有似無的悵然

“……總感覺有些寂寞呢。”

望著她微微低垂的臉龐，夏北微微舒了口氣，“如果希望它記住你的話，就每天都來看看它就好了。”

少女卻說：“但等我們離開后，不是還會忘記嗎？”

“因為記憶本來就是這樣的存在嘛。即使是人，時間稍微拉長也會忘記過去的人和事。”夏北望著游動的魚群說道，“就像現在的你雖然還記得剛才那段經歷，但如果太長時間沒來看它的話，這份記憶也同樣會淡去。”

水光搖曳間，兩人的倒影在玻璃上短暫重疊，又悄然分離。

“被一方遺忘是很寂寞的事情，但如果雙方都忘記了，就意味著相互之間共同經歷的事情徹底不再存在。”夏北繼續說道。

情感寄宿于記憶，記憶來源于經歷，雖然記憶并不代表全部，甚至不一定真實，但總有一些東西是只依托于記憶就能夠存在的。

“如果連你也不來看它的話，這段記憶大概就真的不存在了。”

略微停頓片刻后，他接著說：

“……至少在相見的時候，它還是記得你的，不是嗎？”

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身邊沒有傳來回應，夏北疑惑地轉過頭，卻見到少女正眸光熠熠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

夏依澪微笑著搖了搖頭，重新看向面前的水箱，感嘆道：“如果每天都來的話，可要花好多錢呢。”

“買一張年票就好了。”

“夏北也買一張吧？”

“我就算了吧。”

畢竟自己在這沒兩天就要走了，買了也大概用不上。

夏北這樣心想的時候，就看到水箱中一只鰩魚游了過來，將幾只倒霉的熱帶魚壓在玻璃上，其中一只看起來好像還有些眼熟。

路過的工作人員看到這一幕，隔著玻璃沖鰩魚教訓它“上班不許吃同事！”，他好像沒有考慮過下班行不行的問題。

只可惜他的話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鰩魚慢悠悠地挪動身子，連著幾口就將被它壓住的那幾條魚吞了下去。

……啊這，好像不用來了。

夏北猶豫片刻，看向身旁同樣目睹了這一幕的少女，想了想后解釋道“同事之間有點競爭也是正常的”

夏依澪“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那我可不想當夏北的同事。”

我姑且還是遵紀守法，不會拿同事當員工餐的好吧？夏北在心里吐槽。

離開淺海魚區后，他們接著又去了深海魚區。這里的光線相比起上一個區域要昏暗了不少，巨大的水槽里游弋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深海魚，本著沒人看見就隨便長長的它們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有被撈上來供人觀賞的那一天吧。

“有點丑萌的感覺。”少女皺著眉頭凝視著水箱里奇怪的深海魚好一會兒，最后給出評價道。

夏北其實始終不太能理解，丑是怎么和萌扯上關系的。問了少女之后，也只得到了“雖然丑，但就是感覺萌萌的”這樣和沒說沒什么區別的回答。

隨后他們又去了旁邊的場館看了海豚表演。“好厲害”她對表演中的海豚們做出贊嘆，但看完后說她果然還是更喜歡海獺。夏北都想不起來他們什么時候看過海獺，直到離開場館才恍然想起她指的是那些在門口賣的海獺公仔掛件。

于是趁著少女聚精會神觀看企鵝跳水期間，夏北又悄悄折返，跑回去買了個海獺掛件。

當他回到原地時，發現少女正焦急地四處張望。見到他的身影，夏依澪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說道：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走丟了。”

“我都這么大個人了，怎么會走丟。”

夏北一邊說著，將這個毛茸茸的小掛件遞給她。

少女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看起來是很喜歡，但隨后卻又帶著幾分遲疑，似乎在猶豫該不該接受這份禮物。

“就當是門票的回禮了。”

夏北這樣說著，硬塞進她手里。

少女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好一會兒，將它掛在挎包上，詢問夏北可不可愛。

“可愛。”夏北看著她笑靨如花的臉龐，如實回答道。

兩人隨后去看了真實的海獺，憑借著可愛的外表和毛茸茸的身子，小海獺每次揉臉拍手都能引起圍觀人群一連串“好可愛”的回應，還會將各種拿到的東西遞回給飼養員，少女感嘆好聰明，夏北卻只覺得小家伙為了吃口飯也是不容易。

海豹的展區就在隔壁，少女對這些可愛的家伙同樣很喜歡，但在被夏北詢問“和海獺相比哪個更可愛”時，還是堅定地給出了“海獺”的回答。或許是因為海豹看起來不夠毛茸茸？

在海洋館花費的時間比預想中的還要久，兩人一直待到接近傍晚才離開。

“喜歡的話可以辦一張年卡，以后隨時都可以來玩哦。”工作人員熱情地向她推銷道。

少女卻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大概是因為那條魚被吃了？

海洋館的老板大概不會想到，館內殘酷的同事競爭使他們失去了一位潛在的忠實顧客吧。

回家的路上，夏依澪雙手背在身后，挎包上的海獺掛件隨著她的步伐晃動，在夕陽下劃出輕快的弧線。

“謝謝你，今天我真的很開心。”她側過臉，對夏北道謝。

“不用客氣，我也玩得很開心。”

“這樣啊，那太好了。”

望著跟在身旁的少女，夏北有些想要詢問關于那封信的事情，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封信，你其實拆開看過了吧？”少女忽然開口問道。

啊這……

被她發現了啊。

“所以，那原本就是一份空白的信嗎？”夏北好奇地問。

“誰知道呢。”

夏依澪用捉摸不透的語氣回答：“說不定是要用特別的方法，才能看到上面的文字呢。”

隱形墨水之類的東西嗎？

夏北這樣猜測，卻看到少女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面對他，微微歪了歪頭問道：

“所以，要試試看嗎？”

“現在看也沒關系了嗎？”夏北問，少女則回答“你都已經拆開過了，不是嗎？”

她之前一直都不想讓自己拆開，但得知自己提前拆開看過里面的內容過后又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讓夏北不由更加困惑了。

于是抱著強烈的好奇心，夏北拿出了那張空空如也的信封，隨后按照少女所說的方法，對著遠處的夕陽舉起了信箋。

夕陽的余暉透過薄薄的紙張，暈染出一片溫暖的光影。

夏北凝神細看了許久，紙上依然空空如也，看不出任何寫過文字的痕跡。

自己該不會被騙了吧？

就在他這樣心想，準備轉身詢問時，突然感受到一個溫暖的身體輕輕靠了過來。

甜甜的香味瞬間將他包圍，柔軟的觸感讓他身子一僵，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無暇思索少女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舉動，只感覺到溫熱的吐息輕輕拂過耳畔

少女用那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訴說：

“——不要忘記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