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總旗，可認識，楊厲此人？”

裴昭的心臟猛地一沉。

楊厲！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他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那個在京城時他手底下的校尉，真實身份卻是鎮魔司銅章衛。

然而最終吞下妖魔內丹，化作妖魔的楊厲。

泠鋒此刻提起，是來興師問罪？是試探他與妖魔化的關聯？還是另有所圖？

無數念頭閃過，裴昭面上卻維持著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沉痛與惋惜。

他微微垂首，聲音低沉而清晰：“回大人，自然認得，楊厲曾是卑職麾下校尉，忠勇勤勉。”

“可惜…天不假年，于一次追查邪祟時不幸殉職，卑職…痛失臂膀。”

他抬起頭，坦然迎向泠鋒的冰冷目光，眼神中沒有閃躲，只有對逝去同僚的哀悼。

泠鋒靜靜地注視著裴昭，過了幾息，他竟失聲輕笑道：“裴總旗倒是演得情真意切。”

裴昭一愣。

泠鋒接著道：“不必緊張，楊厲之事，鎮魔司已查清。”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吐出：“此獠，自甘墮落，私藏妖丹，臨戰失控，異化墮落，死有余辜，罪有應得。”

裴昭面露一絲尷尬之色。

那自己剛才那番話豈不是顯得很虛偽。

但他也很坦然沒有多解釋。

隨即道出心中疑問：“大人，連鎮魔司的兄弟都都選擇了妖魔化？在下想問，莫非這妖魔在京城已經……”

“噤聲！”

裴昭的話被泠鋒一聲低喝打斷！

“此地雖不在京城，卻也需慎言。”

“有些事，對你現在而言，知道得太多，有害無益。”

他盯著裴昭，眼神深邃如寒潭：“等你到了更高的位置，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現在，守好你的泊陽，活下去，才是正途。”

這番話讓裴昭食之無味。

說來說去還是地位不夠那套說辭。

他接著深吸一口氣，面上卻鄭重抱拳：“卑職…謹記大人教誨！”

泠鋒能預料到裴昭心中的不悅，卻見裴昭表面如常，眼中那閃過一絲欣賞的意味。

他沉默片刻，忽然話鋒一轉。

“裴總旗，”泠鋒的聲音帶著一種招攬之意，“你之實力，心性，在此地做個總旗，屈才了。”

“鎮魔司，正需你這樣的悍勇果決之士，若你愿意，我可作引薦，保你一個銀章衛試煉之職，如何？”

“倘若你入我鎮魔司，你想知道的事我也會盡力為你解答。”

橄欖枝？

裴昭心頭微震。

加入鎮魔司？直接接觸更高層次的機密？或者獲得更強大的資源？

這誘惑不可謂不大，尤其在他急需提升實力應對原上大王的情況下。

然而，僅僅一瞬的權衡，裴昭便做出了決定。

他再次抱拳，語氣誠懇而堅定：“多謝大人抬愛！然卑職以為，鎮魔司與錦衣衛，皆為朝廷鷹犬，戮力同心，共御妖邪。”

“職責雖有分工，目標卻是一致，卑職在錦衣衛中，亦能恪盡職守，為朝廷分憂，且泊陽之局未解，卑職實難輕離。”

裴昭婉拒的理由冠冕堂皇。

泠鋒看著裴昭，鷹眸中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神色，又似乎有些微的惋惜。

他并未強求，只是緩緩點了點頭，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人各有志，也罷，鎮魔司之門，隨時為你敞開。”

“若他日回心轉意，可持此令，至濟州鎮魔司分舵尋我。”

他屈指一彈，一枚非金非木、觸手冰涼、雕刻著簡單云紋的黑色令牌落入裴昭手中。

“謝大人！”

裴昭收下令牌，心中卻無多少波瀾。

加入鎮魔司或許是一條捷徑，但也意味著在錦衣衛與鎮魔司之間牽扯不清。

在擁有絕對的自保之力前，還是不要輕易抉擇。

泠鋒不再多言，轉身，徑直離開了正堂。

裴昭站在原地，望著泠鋒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接下來的一日一夜，泊陽縣在高度戒備中度過。

城墻上布滿了臨時征召的丁壯，人人手持簡陋的武器，臉上混雜著恐懼與決然。

這是泠鋒的決定。

按他的說法，這并不是指望他們這些人真能在關鍵時刻抵御妖魔。

只是讓他們能在面對妖魔之時少一分膽怯而已。

同時，衙役在王仲奎的帶領下，也按照泠鋒的指示，在城西區嚴陣以待。

隨即，泠鋒大部分時間都盤膝坐在縣衙最高的瞭望塔頂，閉目調息。

裴昭同樣沒有閑著。

他一邊熟悉著《烈陽真罡鍛體訣》小成后帶來的更強力量與防御，一邊默默清點著剩余的斬妖點，思索著下一步的提升方向。

壓抑的氣氛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終于在第二日的黃昏時分，被徹底撕裂！

“嗚——嗷——！”

凄厲尖銳、混雜著各種野獸咆哮的嘶吼聲，如同海嘯般從城西的深山方向滾滾而來！

那聲音充滿了嗜血、狂暴的欲望，瞬間刺穿了暮色，狠狠撞在每一個守城者的心上！

“來了！”瞭望塔頂，泠鋒猛地睜開雙眼，眸中寒光大盛！

他霍然起身，銀白披風在獵獵風中狂舞。

城墻上，所有人都瞬間繃緊了神經。

裴昭一步踏上城頭垛口，極目遠眺。

只見西面的地平線上，一片濃郁得化不開的黑云正以驚人的速度席卷而來！

那不是云，而是由上百只猙獰身影組成的恐怖妖潮。

沖在最前方的十幾道身影，妖氣沖天，赫然都是骨境妖魔。

其中為首者，身高近丈，渾身覆蓋著濃密的黑色毛發，雙臂過膝，獠牙外翻——正是那夜在王家大寨密室中，與王司年密謀、后被裴昭驚走的猿妖。

原上大王座下的二先鋒。

在它身后，是上百只形態各異、氣息稍弱但同樣兇殘的皮境妖魔，如同潮水般洶涌撲來！

所過之處，塵土飛揚，林木摧折，大地都在微微震顫！

“結陣！準備迎敵！”王仲奎的怒吼聲在城墻上炸響，破軍槍被他死死攥在手中，槍尖直指洶涌而來的妖潮，金剛境初期的氣息毫無保留地爆發開來，帶著一股決死的慘烈！

衙役和丁壯們強忍著恐懼，舉起手中的長矛、弓箭，對準了那越來越近的死亡洪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裴昭身旁寒氣驟盛！

銀血境強者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

然而，就在他的劍意即將攀升至頂點的剎那，一只沉穩有力的手，卻按在了他即將完全拔劍的手腕上！

泠鋒的動作猛地一頓，目光帶著一絲錯愕，倏然轉向身旁的裴昭。

只見裴昭目光灼灼地盯著城下洶涌而來的妖潮，那眼神中沒有恐懼，沒有退縮，反而閃爍著一種…近乎貪婪的熾熱光芒！

仿佛看到的不是擇人而噬的妖魔狂潮，而是一片等待收割的、金光閃閃的麥田！

“泠大人，”裴昭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亢奮，“殺雞焉用牛刀？些許探路的雜物，何須大人親自動手？交給卑職…活動活動筋骨便好！”

話音未落，裴昭的身影已如離弦之箭，猛地從數丈高的城頭一躍而下！

“裴總旗！”王仲奎驚駭失聲。

即便他知道裴昭的厲害，卻也難以想象他怎么能硬抗如此多數量的妖魔。

早知道，金剛境武者的肉身體魄并沒有強到那般境界。

而城墻上的守軍更是目瞪口呆！

面對如此恐怖的妖潮，這位裴總旗竟然主動跳下去…找死嗎？

唯有泠鋒，按在劍柄上的手緩緩松開。

他站在原地，目光緊緊追隨著裴昭那道決絕沖向妖潮的背影。

他眉頭微蹙。

他看不懂。

裴昭這是好大喜功？

還是嫉妖如仇？

又或許是某門功法武技需要殺敵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