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蓋頭下的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沈昭寧數(shù)到第九百八十下心跳時，終于聽見殿門被推開的聲響。腳步聲停在丈外，再沒靠近。

“殿下打算讓臣妾坐到天亮？“

她的聲音透過紅綢傳出，驚得門外人影一晃。楚明翊沒想到新娘子會先開口，更沒想到是這般直白的質(zhì)問。他盯著床上端坐的身影，喜服上金線繡的鳳凰在燭光下明明滅滅。

“太子妃累了便自行歇下。“他轉(zhuǎn)身要走。

“咔“一聲輕響，沈昭寧自己掀了蓋頭。珍珠流蘇應(yīng)聲斷裂，渾圓的珠子滾了滿地。有幾顆蹦到楚明翊靴邊，被他下意識踩住。

“你——“

“殿下既然不愿做這表面功夫，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沈昭寧將半幅蓋頭扔在床邊，露出完整的妝容。眉心花鈿是時興的火焰紋，襯得她眼神銳利如刀。

楚明翊這才看清他的太子妃。和想象中嬌怯的閨秀不同，眼前人脊背挺得筆直，指尖按在膝頭卻穩(wěn)得出奇。最刺眼的是她嘴角那抹笑，仿佛早料到他會有這般反應(yīng)。

窗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兩人同時轉(zhuǎn)頭，只見紗窗上映著個倉皇逃離的纖細(xì)身影。楚明翊手指動了動，終究沒去追。

“看來有人比本宮著急。“沈昭寧彎腰拾起腳邊一顆珍珠，在掌心掂了掂，“五年后殿下登基時給我廢后圣旨，我立即讓位。這期間你我相安無事，您愛寵誰寵誰。“

她從袖中抽出一卷文書，嘩啦抖開。密密麻麻的條款列得清楚，末尾還留著朱砂印泥的空位。楚明翊瞳孔微縮——這女人竟連印泥顏色都選了他平日批奏章用的那款。

“你連這個都算計好了？“

“家父常說，打仗要備足糧草。“沈昭寧將文書鋪在案幾上，指尖點(diǎn)著某處，“特別注明，蘇姑娘封妃的典禮費(fèi)用從我私庫出。“

燭花爆了個響。楚明翊盯著她指甲上淡粉的蔻丹，那顏色讓他想起去年春獵時見過的野薔薇。美麗，但莖上全是刺。他忽然伸手按住文書，掌心蹭到未干的墨跡。

“若我不答應(yīng)呢？“

“那明日滿朝文武都會知道，太子殿下大婚之夜在書房獨(dú)宿。“沈昭寧抽回手，腕間翡翠鐲子撞在案角，發(fā)出清脆的響，“對了，是抱著蘇姑娘的繡枕。“

楚明翊猛地攥住她手腕。沈昭寧沒掙扎，反倒就著他的力道前傾。兩人鼻尖幾乎相碰，她聞到他衣領(lǐng)上沾染的茉莉香——那是蘇婉清慣用的頭油味道。

“你派人監(jiān)視我？“

“殿下多慮了。“沈昭寧突然抽手，楚明翊因慣性往前踉蹌半步。她趁機(jī)將毛筆塞進(jìn)他指間，“簽吧，您省心我省事。“

筆尖懸在紙面上方三寸，一滴墨將落未落。楚明翊看著沈昭寧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她竟真不在意他與誰親近，這個認(rèn)知讓他胸口發(fā)悶。

“咔嗒“，毛筆終究落了下去。沈昭寧吹干墨跡時，窗外又傳來衣裙摩擦的窸窣聲。這次兩人都沒抬頭。

“合作愉快。“她將文書對折，突然傾身湊近楚明翊耳畔，“順便提醒殿下，您踩著的珍珠值二十兩銀子一顆。“

楚明翊下意識挪開腳。沈昭寧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室，大紅的嫁衣下擺掃過滿地珍珠，像碾碎了一地月光。她在屏風(fēng)前停步，從鏡中看見楚明翊正彎腰撿那些珠子。

“殿下若實(shí)在心疼蘇姑娘等得急...“她解開腰間玉帶鉤，“現(xiàn)在就可以去安慰她。“

玉帶鉤墜地的聲響里，楚明翊直起身，手里攥著七八顆珍珠。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時衣擺帶倒了合巹酒。金杯滾到沈昭寧腳邊，她一腳踢開。

紅燭燃到子時，爆了個特別響的燈花。沈昭寧數(shù)著更漏，聽見楚明翊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她摸出枕下另一份契約——這是與江南林家簽的絲綢訂單，落款處“沈氏商行“的朱印鮮紅如血。

\[未完待續(xù)\]沈昭寧指尖撫過絲綢訂單的暗紋，窗外傳來三更梆子聲。她忽然將契約湊近燭火，火舌舔上紙角的瞬間，房門被猛地撞開。

“太子妃好雅興。“楚明翊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個濕淋淋的食盒，水珠正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淌，“燒了它，你拿什么跟林家交代？“

沈昭寧手腕一轉(zhuǎn)，火苗險險擦過文書邊緣。她看著楚明翊靴尖沾著的泥漿——那是通往西側(cè)小廚房才有的紅土。

“殿下深夜造訪，就為送宵夜？“

食盒蓋子突然彈開，滾出幾個沾著灶灰的饅頭。楚明翊一腳踩住滾到腳邊的那個，聲音比窗外的夜露還冷：“蘇婉清不見了。“

翡翠鐲子磕在桌沿，沈昭寧慢條斯理地卷著契約：“所以？“

“申時三刻有人看見她往你院里來。“楚明翊的劍鞘壓住她正在卷動的文書，“她若出事，江南的絲綢...“

“咔嗒“一聲，沈昭寧直接掰斷了玉鐲。碎片飛濺到楚明翊衣擺上，她忽然笑了：“原來殿下也會急。“她推開劍鞘起身，嫁衣下擺掃過滿地珍珠，“跟我來。“

后院的井臺結(jié)著層薄霜。沈昭寧拎起擱在井沿的木桶，桶底黏著片嫩綠的茶葉——是今年新貢的雨前龍井。楚明翊瞳孔驟縮，這是今早他剛賞給蘇婉清的。

“你把她...“

“殿下不妨往下看。“沈昭寧突然松開繩纜。木桶墜入深井的悶響里，井底傳來女子驚恐的尖叫。

楚明翊拔劍時，沈昭寧已經(jīng)搖動轆轤。麻繩纏上她小臂勒出血痕，她卻像感覺不到疼。木桶升到井口，里面蜷著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卻不是蘇婉清，而是沈昭寧的陪嫁丫鬟。

“姑娘...“丫鬟嘴唇烏紫，手里攥著個被井水泡發(fā)的香囊，“蘇姑娘讓奴婢把這個...交給太子...“

香囊針腳歪斜，明顯是臨時趕工。楚明翊用劍尖挑開，里面掉出半塊玉佩——正是他去年送給蘇婉清的生辰禮。

沈昭寧撿起玉佩對著月光一轉(zhuǎn)，忽然冷笑：“殿下仔細(xì)看看內(nèi)側(cè)。“

玉佩內(nèi)側(cè)用胭脂寫著行小字：三更，老地方。字跡被水暈開，卻仍能辨認(rèn)出是蘇婉清的手筆。楚明翊的劍尖開始發(fā)抖，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成了別人棋盤上的棋子。

前院突然傳來雜沓腳步聲，火把的光亮透過窗紙。沈昭寧猛地扯下外袍罩在丫鬟身上，轉(zhuǎn)身時發(fā)釵劃過楚明翊咽喉：“現(xiàn)在，輪到殿下做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