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隱的后頸還在滲血,神經接口艙的金屬涼意順著脊椎往上爬。
他盯著手機屏幕上林曉月的消息,指腹在“刪除”鍵上懸了三秒,最終還是鎖了屏——時墟里的白光裹住祖父瞳孔的那一幕還在視網膜上灼燒,他需要先確認陸青崖的狀態。
意識再次沉入時墟時,幽藍的數據流像粘稠的海。
他縮在一處銹蝕的通風管道里,機械臂殘骸在頭頂搖晃,警報聲被調至最低閾值,變成若有若無的蜂鳴。
剛才那波防御程序的觸須幾乎要扯碎他的意識體,現在每動一下,右肩就像被焊槍烙過般刺痛。
“隱哥哥?”
稚嫩的聲音從腳邊傳來。
小杰蹲在管道裂縫里,膝蓋上放著塊半透明的記憶碎片,那是他從坍縮的意識殘片里撿的——這孩子總愛收集這些,像現實里的小朋友攢糖紙。
此刻他的指尖泛著淡金色的微光,數據流在他周圍自動分開,形成個直徑兩米的安全區。
陸隱的呼吸頓了頓。
時墟的防御程序向來無差別攻擊非授權意識體,可剛才追捕他們的觸須群追到這里突然轉向,難道是...
“我、我碰了這個。”小杰把記憶碎片遞過來,碎片表面浮起細密的紋路,像某種被遺忘的密碼。“在舊船塢的鉚釘縫里找到的,摸上去暖暖的,和奶奶給我織的圍巾一樣。”
陸隱接過碎片。
指尖剛觸到表面,視網膜就炸開一串亂碼——是靈樞網絡的底層協議!
這些被天樞科技用加密算法鎖死的接口,竟在小杰的意識波動下自動解了鎖。
他突然想起時繭計劃的測試報告:未完全編碼的兒童意識體,因原始記憶保留完整,能觸發“無意識協議旁路”。
原來不是系統漏洞,是天樞故意忽略的隱患——他們以為小孩的意識掀不起風浪。
“做得好,小杰。”陸隱揉了揉孩子的發頂,意識體的疼痛忽然輕了些。
他抬頭看向管道外,原本追著他們的紅色警報點正在地圖上瘋狂閃爍,卻始終繞著安全區打轉。“現在,我們需要找更多像我們這樣的人。”
“像我們?”小杰歪頭,記憶碎片在他掌心流轉出星芒。
“被困在這里,卻不想永遠當礦工的人。”陸隱摸出那把發燙的扳手,金屬紋路在數據流里泛著暗黃的光。
祖父現實中用這把扳手修了三十年船,現在它成了時墟里最鋒利的錨——既錨住他的記憶,也錨住對抗的決心。
通風管道突然發出金屬扭曲的呻吟。
陸隱立刻把小杰護在身后,卻見陰影里走出個穿舊工裝的男人。
他的意識體邊緣泛著淡紫色的穩定光,不像那些高熵值的混沌體,倒像是...
“時繭計劃的首席架構師親自來當游俠?”男人的聲音帶著電子音的失真,但眼底的銳光很真。
他抬手亮出腕間的編碼——是天樞科技的前員工標識,“我是張浩然,兩年前被上傳時,他們說這是‘數字永生’。”
陸隱的瞳孔微縮。
張浩然這個名字他有印象,天樞早期的量子算法組組長,三年前突然“退休”。
現在看來,是被“退休”進了時墟。
“他們騙了你。”陸隱說,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沙啞。
“所以我在等一個能終止騙局的人。”張浩然從工裝口袋里掏出塊數據板,上面跳動著陸隱在動力艙見過的“熵增協議V3.1”代碼,“剛才你終止協議時,我截到了核心數據流。
天樞在抽取的不是記憶熵值,是...情感共鳴值。“
“什么?”
“他們把拓荒者對舊港區的眷戀、父母對子女的牽掛、甚至小孩對糖果的期待都轉化成了能源。”張浩然的指節捏得發白,“那些歷史礦工為什么總在重復建船廠、補漁網?
因為他們的情感被編碼成了永動機——每重建一次記憶,就為天樞充一次電。“
陸隱的扳手差點脫手。
他想起祖父意識體里永遠在焊的龍骨,想起小杰總在收集的記憶碎片,終于明白為什么時墟的防御程序會攻擊他們:他們在破壞這臺情感永動機的運轉。
“協議的漏洞在量子糾纏節點。”張浩然把數據板推過來,“我需要你幫我定位陸青崖的意識錨點,他是舊港區拓荒者里情感值最穩定的,天樞肯定用他當核心節點。”
警報聲突然拔高。
陸隱抬頭,視野邊緣的紅色警報點不再繞圈,正以扇形向安全區逼近。
那些是歷史礦工——他們的意識體泛著渾濁的灰,焊槍、船槳、算盤在手中化為武器,眼神空洞卻充滿攻擊性。
“他們被熵增協議控制了。”張浩然迅速在數據板上敲擊,“拖延三分鐘,我就能黑進協議的控制端!”
陸隱把小杰塞進管道深處:“躲好,別碰任何東西。”然后轉身沖向最近的歷史礦工。
他的意識體在數據流里穿梭,扳手揮向對方手中的船槳——金屬相擊的脆響中,那礦工的眼神閃過一絲清明,卻又被更深的混沌覆蓋。
“用記憶碎片!”小杰的聲音從管道里傳來。
陸隱摸出那片泛著暖光的碎片,朝礦工們擲去。
淡金色的星芒炸開,幾個礦工的動作明顯頓了頓,其中一個老婦人的意識體甚至浮現出模糊的笑臉——那是她現實中哄孫兒時的表情。
機會!
陸隱抓住最近的機械臂殘骸,砸向頭頂的通風管道。
銹渣如暴雨般落下,歷史礦工們的攻擊節奏被徹底打亂。
他趁機退到張浩然身邊,看著數據板上的進度條跳到90%。
“還差十秒!”張浩然的額頭滲出虛擬的汗珠。
十秒足夠歷史礦工們重新集結。
陸隱的意識體被船槳劃中,左肩的疼痛瞬間翻倍。
他咬著牙拽過一根斷裂的電纜,在兩人周圍織出道電弧網——這是祖父教他的,現實中修船時防觸電的手法,沒想到在時墟里成了防御盾。
“完成!”張浩然猛地按下確認鍵。
數據流突然倒卷,歷史礦工們的武器紛紛落地,意識體上的灰霧開始消散。
陸隱看見那個老婦人的意識體里,清晰浮現出她抱著孫兒的畫面;那個拿焊槍的年輕人,正笑著把扳手遞給年輕版的陸青崖——是祖父現實中帶徒弟的場景。
警報聲驟然消失。
時墟的幽藍光線里,飄著細碎的記憶殘片,像下了場金色的雪。
小杰從管道里鉆出來,伸手接住片殘片。
那是塊帶著油漬的船票,邊緣寫著“陸青崖 1998.5.1龍骨船廠入職”。
“隱哥哥,”張浩然的聲音突然低下來,“協議雖然暫時癱瘓,但天樞很快會啟動備用程序。
他們的核心節點...可能不在時墟里。“
“在哪里?”
“靈樞網絡的‘百會節點’。”張浩然調出靈樞網絡的結構圖,最頂端的紅點像團燃燒的火,“那是意識共生體的大腦,也是...所有情感值的匯流處。”
陸隱的手機在現實中震動。
他有些恍惚地抽離意識,后頸的傷口還在疼,但這次他沒急著看消息。
時墟深處,那道機械音又響了起來,這次他聽清了——是祖父的聲音,混著現實中修船時的風聲:
“小隱,祖祠的香爐底下,有我藏的老船票。”
他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未知號碼,短信內容泛著冷白的光:“你所尋找的答案,就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最不可能的地方...陸隱摩挲著扳手,指腹碰到一道熟悉的凹痕——那是祖父修船時被火星燙的。
他突然想起,現實中祖祠的香爐,底下壓著塊刻著“龍骨”的銅片。
時墟的幽藍光線里,小杰還在撿記憶碎片,張浩然在整理數據板,而陸隱的意識體里,有團火正在燒起來。
那不是天樞抽取的情感能源,是被喚醒的、真實的、滾燙的——反抗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