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菌療所凱恩

冰冷。

消毒水的味道。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的水底，一點點上浮。

陸離艱難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模糊的、柔和的白色天花板。光線并不刺眼，卻讓他干澀的眼睛感到不適。他試圖轉動頭部，一陣劇烈的眩暈和撕裂般的頭痛立刻襲來，伴隨著左臂傳來的、被嚴密包裹后的鈍痛。

“呃…”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別亂動！你的傷很重！靈根差點就斷了！”一個急切而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陸離勉強側過頭，看到了小雨疲憊而擔憂的臉。她坐在一張簡陋的金屬折疊椅上，臉色依舊蒼白，但比在蕨林里時好了一些，身上的泥土和血跡也被清理干凈，換上了一件略顯寬大的、同樣沾著油污的連體工作服。她正緊緊握著他沒有受傷的右手。

“小雨…”陸離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哪里，”小雨搖搖頭，眼中帶著后怕，“我們在虛空漂流后掉進了一個巨大的生態穹頂，外面全是可怕的植物…后來找到一個入口，有個工人救了我們，把我們帶到了這里…一個叫‘菌療室’的地方。”

菌療室？陸離環顧四周。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墻壁是光滑的金屬，刷著白色的漆，但很多地方已經斑駁脫落。房間中央擺放著他躺著的這張金屬床，床邊連接著幾臺閃爍著各色指示燈的簡陋醫療儀器，發出低沉的嗡鳴。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種…奇特的、類似于雨后泥土混合著某種真菌的微甜氣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的左臂傷口處以及身體幾處重要的穴位上，覆蓋著一種半透明的、散發著微弱藍綠色熒光的凝膠狀物質。正是之前在蕨林里見過的孢子！但現在，這些孢子被禁錮在凝膠中，不僅沒有入侵，反而釋放出一種冰涼舒適的能量，緩慢地滲透進他的傷口和體內，滋養著受損的組織和幾近枯竭的靈根。他能感覺到，碎裂的骨骼正在這種奇異能量的作用下加速愈合，灼痛的靈根脈絡也得到了一絲清涼的撫慰。

“這是…那些孢子？”陸離皺眉，本能地感到排斥。

“是‘共生菌毯’的醫療孢子，”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之前那個矮壯工人走了進來，他摘掉了防護面罩，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布滿皺紋和油污的臉，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眼神銳利而帶著審視。“別擔心，小子。‘老瘸腿’處理過了，這些孢子現在是‘藥’，不是‘蟲’。它們能吃掉壞死的組織，促進傷口愈合，還能幫你梳理混亂的靈能…雖然你的靈能有點…怪。”他打量著陸離，尤其是他那緊閉的灰焰右眼，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多謝…大叔救命之恩。”陸離艱難地道謝，同時警惕地感知著自身。混沌源炁依舊沉寂在靈根最深處，如同被重創的兇獸蟄伏，那瘋狂意志暫時沒有復蘇的跡象。灰焰右眼也一片死寂，只有殘留的劇痛提醒著之前的失控。秩序之力的鏈接在小雨那邊，微弱但穩定。

“叫我巴克就行，”工人擺擺手，走到一臺儀器前查看數據，“要謝就謝‘老瘸腿’吧，是他調配的菌膠。我只是把你們拖進來。”他指了指旁邊一個用簾子隔開的小工作間，里面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

“巴克大叔，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小雨問道，“還有那些外面的植物…”

“這里？”巴克哼了一聲，語氣帶著自嘲，“‘綠洲’，編號K7生態維護站。外面那些玩意兒？那是‘菌毯’，這鬼地方真正的主人。我們？我們就是一群被困在這里，靠著給‘菌毯’當保姆、從它牙縫里撿點殘羹冷炙過活的‘清道夫’。”

清道夫？陸離和小雨心中同時一凜。在銹帶，“清道夫”可不是什么好詞，通常指那些拾荒者中的敗類，或者…深藍的爪牙！

“你們不是深藍的人？”陸離沉聲問，右手下意識地微微握緊。

“深藍？”巴克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厭惡，“那群披著人皮的機器？呸！老子寧愿被菌毯吃了，也不給他們當狗！”他指了指自己工作服上一個模糊的、像是一把扳手砸碎齒輪的銹蝕徽記，“看到沒？‘自由扳手’！老子以前是拾荒者聯盟的！跟鋼牙老大混的！”

拾荒者聯盟？鋼牙老大？陸離和小雨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蜂巢崩塌時，鋼牙和鷹眼他們…

“鋼牙老大…他們還活著嗎？”小雨急切地問。

巴克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嘆了口氣：“蜂巢那鬼地方塌了之后…活下來的兄弟沒幾個了。老大和鷹眼隊長受了重傷，帶著殘存的弟兄和一部分搶出來的數據，躲到了更深的廢墟里…我是負責外圍警戒的，在一次深藍的清剿中被打散了，飛船墜毀，飄到了這個鬼地方，被‘老瘸腿’撿了回來…。”

原來如此！陸離心中稍定，但警惕并未放松。這個“綠洲”太過詭異。

“巴克，病人的生命體征穩定了，但能量圖譜還是亂得一塌糊涂，尤其是那個…灰色的部分。”一個蒼老、平和，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從簾子后傳來。一個身影拄著一根簡陋的金屬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這就是“老瘸腿”。他看起來比巴克更蒼老，頭發花白稀疏，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一只眼睛是正常的褐色，另一只則是一只閃爍著微弱紅光的精密機械義眼。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式研究員制服，外面套著一件沾滿各種顏色菌斑的皮圍裙。他的左腿膝蓋以下是粗糙的金屬假肢，走動時發出輕微的機械摩擦聲。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陸離和小雨，最終停留在陸離被菌膠覆蓋的左臂和緊閉的右眼上。那只機械義眼發出輕微的聚焦聲，紅光微微閃爍。

“年輕人，你的身體里…寄宿著非常危險的東西。”老瘸腿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力量，“混亂、毀滅、古老…還有一絲…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悲傷。它被重創了，在沉睡，但遠未被消滅。就像一顆埋在灰燼里的炸彈。”

陸離心頭劇震！這個老人，僅憑儀器和觀察，就看穿了他體內混沌本源的底細！

“老先生…您…”陸離不知該如何開口。

“叫我凱恩博士，或者‘老瘸腿’。”老人擺了擺手，走到陸離床邊，那只機械義眼仔細地掃描著他的傷口和靈能圖譜，“共生菌毯的孢子能修復你的物理創傷，甚至能穩定你混亂的靈能場，但它無法真正解決你體內那個‘東西’。它就像一顆種子，已經扎根了。壓制它需要強大的秩序力量，或者…更高層面的引導。”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小雨。

“博士，您能幫我們嗎？”小雨懇切地問，“我們需要離開這里，找到同伴，阻止深藍和那個‘源初協議’！”

“深藍…源初協議…”凱恩博士低聲重復著這兩個詞，那只機械義眼中紅光流轉，似乎在進行著復雜的計算。“你們帶來的麻煩，恐怕比外面的菌毯還要大…”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什么。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在整個“菌療室”，甚至整個金屬穹頂建筑內響起！紅色的警示燈瘋狂閃爍！

巴克臉色大變：“該死！是外圍防御警報！有東西在強行突破菌毯隔離帶！能量反應…是深藍的制式武器！”

凱恩博士的眉頭深深皺起，那只機械義眼瞬間鎖定了某個方向，紅光變得銳利無比：“他們來得比預想中快…看來你們身上，有他們勢在必得的東西，或者…信號。”

他猛地看向陸離和小雨，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

“沒時間猶豫了。年輕人，想活下去，想保護你的同伴，你就必須學會在炸彈爆炸前，先掌控引信！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瞬！”

“至于深藍的獵犬…”凱恩博士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卻異常迅速地走向旁邊一個布滿按鈕的控制臺，那只機械義眼閃爍著冰冷的光，“就讓他們嘗嘗，‘綠洲’的清道夫，也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