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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突變

八、第五天(下午)

林筱筱的辦事效率極高。在她的協調和“高度疑似遺傳性心肌病”的緊迫性下,小哲和沈玉梅的各項檢查報告以最快的速度匯集起來。

陳默坐在林筱筱的辦公室里,窗外明媚的陽光與室內凝重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林筱筱將幾份報告推到陳默面前,表情嚴肅。

“先說小哲。”她指著心臟彩超和核磁的報告,“左心室壁明顯增厚,尤其是室間隔,厚度遠超正常值。心臟收縮功能尚可,但舒張功能嚴重受限。心電圖顯示顯著異常。基因檢測的初步結果也指向了MYH7基因的一個已知致病性突變。綜合來看,確診為:家族性肥厚型梗阻性心肌病(HOCM)。而且,他的情況比較嚴重,屬于高風險類型,這次急性心衰就是嚴重梗阻和心律失常導致的。必須盡快制定治療方案,包括藥物控制、評估是否需要植入ICD(埋藏式心臟復律除顫器),甚至要考慮室間隔酒精消融術或外科心肌切除術。否則,猝死風險非常高。”

每一個醫學術語都像冰冷的石頭砸在陳默心上。“猝死風險非常高”幾個字更是讓他如墜冰窟。他看著報告上那些冰冷的數據和心臟影像圖上異常的結構,仿佛看到了那些勒緊小哲心臟的、無形的血色藤蔓。

“那我姨媽呢?”他聲音沙啞地問。

“你姨媽沈玉梅,”林筱筱翻出另一份報告,“她的心臟彩超也顯示左心室壁增厚,但程度比小哲輕,目前尚未形成明顯梗阻,心功能也還在代償期。心電圖也有異常。基因檢測確認,她攜帶了和小哲相同的MYH7基因致病突變。也就是說,她也是肥厚型心肌病患者,只是目前處于疾病的早期或相對穩定階段。但她同樣屬于高風險人群,需要終身密切隨訪,嚴格藥物治療,控制血壓心率,避免劇烈運動和情緒激動,同樣需要評估ICD植入的指征。”

結果殘酷而清晰。詛咒被證實,名為“肥厚型心肌病”的遺傳惡魔,正潛伏在沈家女性的血脈之中,伺機而動。外婆、母親、姨媽、表弟……無一幸免。

“這種病……傳女不傳男?”陳默問出了關鍵。

“不完全。”林筱筱解釋道,“這個MYH7基因突變是常染色體顯性遺傳。也就是說,無論男女,只要攜帶了這個突變基因,都有50%的幾率患病。你的母親、姨媽都攜帶并發病了,小哲是男孩,也攜帶并發病了。這并不奇怪。只是在你家族的女性中,外顯率(即攜帶者發病的比例)似乎特別高,而且發病年齡較早,病情進展較快,所以才造成了‘傳女不傳男’的錯覺。陳默,你……”

林筱筱頓了一下,看著陳默蒼白的臉:“作為直系親屬,特別是你母親是明確患者,我強烈建議你也盡快進行基因檢測和心臟篩查。雖然你是男性,發病風險和嚴重程度可能低于女性,但風險依然存在,不可忽視。”

陳默沉默地點點頭。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目前并無明顯不適。但這份如影隨形的陰影,已經徹底籠罩了他的人生。他看著姨媽和小哲的報告,想到母親當年承受的痛苦和絕望的選擇,巨大的悲涼感席卷了他。

“我姨媽……她現在怎么樣?”他問。

“情緒很不穩定。”林筱筱嘆了口氣,“得知結果后,她先是崩潰大哭,然后變得異常沉默,拒絕交流。護士說她總是一個人呆呆地看著窗外,嘴里喃喃自語,聽不清說什么。這種巨大的心理沖擊,對她本身的心臟病也非常不利。你們家屬一定要多開導她,讓她接受現實,積極配合治療。恐懼和絕望,是這類病人最大的敵人。”

陳默感到一陣無力。讓一個深信了半輩子“鬼魂詛咒”的人,瞬間接受殘酷的醫學現實并積極面對,談何容易?他起身:“我去看看他們。”

在CCU外,隔著玻璃,陳默看到小哲身上依舊連著各種監護線和管子,小小的身體陷在病床里,安靜地睡著,臉色依舊蒼白脆弱。那無形的藤蔓,正緊緊纏繞著他幼小的心臟。

在沈玉梅的普通病房里,陳默看到姨媽靠坐在床頭,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短短幾天,她仿佛老了二十歲,鬢角的白發刺眼。聽到腳步聲,她緩緩轉過頭,看到陳默,眼中沒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敗。

“醫生……都跟你說了?”她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嗯。”陳默拉過椅子坐下,“小哲是心肌病,叫肥厚型心肌病。你也是。是遺傳的,基因出了問題。”

“不是……姐?”沈玉梅茫然地問。

“不是。”陳默斬釘截鐵,“是病。能治的病。小哲現在有醫生看著,會想辦法控制,做手術。你也是,只要按時吃藥,注意休息,定期檢查,也能活得好好的。媽當年……”他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下去,“她是不懂,是害怕,是……不想拖累我們。”

沈玉梅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不再是之前那種歇斯底里的恐懼,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認命的悲哀。“能治……可小哲他……那么小,就要遭這種罪……我……我這些年,心口一疼,就以為是姐在叫我……我怕啊……怕得睡不著……現在知道是這病……可還是怕……怕哪天突然就……”她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

陳默伸出手,第一次主動握住了姨媽那粗糙冰涼的手。這一刻,血緣的紐帶超越了往日的疏離和恐懼。“姨媽,怕沒用。媽當年怕,選擇了最壞的路。我們不能怕。為了小哲,也為了你自己,你得撐住。我們一起面對。現在的醫學,比媽那時候強多了。筱筱說了,只要管理得好,可以活很久,有質量地活。”

沈玉梅抬起淚眼,看著陳默堅定的眼神,仿佛在無邊的黑暗里抓住了一絲微弱的光。她反手緊緊抓住陳默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地點了點頭,泣不成聲。

離開醫院時,天色已近黃昏。陳默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但心中那塊關于“鬼魂”的巨石終于落了地,雖然被更沉重的“疾病”所取代。他回到公寓,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地板上那塊頑固的暗紅色印記。他找來更強力的溶劑和鋼絲刷,蹲下身,開始用力地、一遍遍地刷洗。

這一次,他洗掉的不僅僅是顏料,更是這十幾年來籠罩在這個家族上空的、名為“未知”和“迷信”的恐怖陰云。那扭曲的符咒、蜷縮的人形、刺眼的“默”字,在化學溶劑的作用下,顏色終于漸漸變淡、模糊,最終只剩下一點難以察覺的淡紅痕跡。

(陳默日記)

“暗紅色的印記終于淡去了。像一塊結痂的傷口,丑陋,但至少不再流血。真相的代價如此沉重——小哲確診,姨媽帶病,我自己的風險懸在頭頂。肥厚型心肌病,MYH7基因突變……這些冰冷的詞匯,取代了‘鬼魂’、‘詛咒’,成為我們家族新的注腳。母親當年在病痛和絕望中選擇的絕路,如今看來是那么悲壯又無奈。她用死亡試圖斬斷的陰影,終究還是通過基因,纏繞住了下一代。但至少,我們知道了敵人是誰。姨媽眼中那死寂的灰敗里,終于透出了一點微弱的光,那是絕望深淵里生出的、名為‘接受’的嫩芽。而我,這個‘夜渡人’,在擺渡了無數亡魂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為生者搏一條生路,需要怎樣的勇氣。夜還很長,藤蔓還在生長,但握緊的手,或許能掙出一線生機。明天,該去面對我自己的那份‘遺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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