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光陰如指間沙。漠外村的老屋里,陽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床上的老人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床邊的青年眉眼間依稀有老人年輕時的輪廓,他端著青瓷碗,小心地用小勺舀起溫水,湊近老人唇邊:“虎子,喝點水。”老人眼皮顫了顫,艱難地張開嘴,幾滴水珠順著嘴角滑落,青年連忙用帕子輕輕拭去,屋里靜得能聽見漏壺滴答。
床上的老人正是虎子,歲月在他臉上刻滿溝壑,聲音氣若游絲。他枯瘦的手抓住青年的手腕,這青年正是巖,他跟八十年前一摸一樣。
“巖……”虎子喘了口氣,渾濁的眼睛望著他,“等我走了……村里啊,就真只剩下你了。”話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千斤重的悵然,尾音消散在寂靜的空氣里。
巖從懷中取出個泛黃的信封,邊角已磨得有些毛糙,上面用炭筆寫著“虎子親啟”。他輕輕塞進虎子枯瘦的手里,聲音低緩:“這是蒙叔臨走前托我收著的,他說,得等你……臨走前才能交給你。”
虎子渾濁的眼睛顫了顫,指節費力地蜷縮起來,攥住那薄薄的紙片,仿佛握住了沉甸甸的過往,胸口起伏著,一時說不出話。
虎子用顫抖的手指捻開信封,粗糙的紙頁在他掌心沙沙作響。待情緒稍定,他才緩緩展開信紙,墨跡雖有些褪色,字跡卻依舊遒勁。
“虎子,”他輕聲念著開頭,目光掃過字句,忽然頓住——“很抱歉在你離世前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不是在大漠里撿回來的。你是北魏國的皇子。”
一行字如驚雷炸響,虎子瞳孔驟縮,呼吸猛地急促起來,信紙從顫抖的手中滑落。
巖撿起掉落的信紙,虎子盯著紙面,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你本姓拓跋,名虎。”墨跡在眼前跳動,“是北魏皇帝拓跋長宏的第四子。”
“當年你父親壯年時,南征北戰拓土千里,國中倉廩豐實,百姓安樂。”字句間似有金戈鐵馬之聲,“可他年過五十后,卻迷上了占卜煉丹,終日躲在宮中求仙問道,朝堂之事全拋腦后,朝政漸漸荒廢……”
信紙往下,字跡漸漸急促:“這時有人盯上了帝位,正是你二叔和親王拓跋俊。他暗中收買禁軍,一夜之間殺進皇帝寢宮……”
“我與林天南等幾個老臣拼死護著你從密道逃出,你母親抱著你哭了半宿,找來劉大夫和陳鐵匠,塞給我們滿滿幾車糧草、藥材和金銀,只說‘保我兒性命,找個安穩地活下去’。”
“我們一路向西逃,不敢用真名,不敢露蹤跡,最后在這漠外村落腳。”
虎子捧著信紙的手劇烈顫抖,淚水砸在紙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墨跡,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不讓我知道……該多好啊……”他眼皮沉重地耷拉著,淚水從眼角滑落,混著滿臉皺紋里的塵埃,“一輩子做個……漠外村的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