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庚錦從難以釋懷的夢境中再次醒來時,乘坐的舷窗掠過獵戶座懸臂的邊緣,舷燈在絕對的黑暗中劃出淡藍色的尾痕,那些曾被人類文明視作“可探索疆域”的星圖,在此刻的視野里不過是孩童涂鴉的蠟筆圈——玄體大世界的邊境線,正以吞噬者的姿態,在可觀測宇宙的90%區域上繡出暗金色的脈絡。
最先撞入瞳孔的是“歸墟環”。那是玄體人用三百年前吞噬的天鵝座ζ星核殘骸鍛造的引力錨鏈,七十二根黑洞級合金環首尾相銜,在虛空中織成直徑十萬公里的漩渦。環心處懸浮著他們的母星“玄黃”,一顆被暗金色光繭包裹的類木行星——不是大氣層的輝光,而是某種活體能量場。
光繭表面翻涌著類似血管的紋路,偶爾裂開縫隙,噴吐出裹挾著星塵的等離子流,那些被撕碎的彗星殘骸在流中翻滾,像極了被巨鯨吞咽前的沙丁魚。
再往深處,是“噬道”。這是玄體人的星際航道,由百萬艘“吞星艦”的尾焰灼燒而成。每艘吞星艦都像被拉長的金屬蠶,腹部布滿蜂窩狀的能量吸收口,它們游弋在星系之間,所過之處,恒星的光暈會被抽離成絲縷,行星的地殼會在高頻震動中崩解成齏粉。
此刻正有一支艦隊從船底座方向駛來,為首的旗艦“吞穹”足有木星衛星的大小,它的吸收口正對準參宿四——那顆紅超巨星的邊緣已出現詭異的暗紋,像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我看見參宿四拋射出的物質云被撕成兩半,一半墜向“吞穹”的腹部,另一半則在虛空中凝結成玄色晶體,那是玄體人用來儲存能量的“星髓”。
最震撼的是“星垣”。那是玄體大世界的核心疆域,由三千七百個被完全“格式化”的星系構成。這里的恒星不再遵循主序星軌跡,而是被某種力場牽引成巨大的環形陣列,每顆恒星的光譜都被調整為暗金主調,像無數盞懸掛在黑絲絨上的宮燈。
星垣中央懸浮著“天闕”,那是玄體文明的神經中樞——一座由反物質反應堆供能的太空城市,城墻上刻滿螺旋狀的符文,那是被解碼的遠古文明基因鏈。當“天闕”的能量脈沖掃過星垣時,所有恒星會同時迸發強烈的耀斑,那些光雨在虛空中交織成網,網眼里漂浮著細碎的文明殘片:刻著楔形文字的金屬板、布滿苔蘚的硅基生命化石、還有一段用氫原子頻率編碼的音頻,仔細聽,竟是某個碳基文明滅亡前的最后一聲吶喊。
但最讓人窒息的,是玄體大世界的“呼吸”。當探測器深入星垣內部,傳感器突然捕捉到規律性的能量潮汐——那是玄體人的集體意識在波動。他們的量子意識體通過吞噬能量網絡相連,每一次思維躍遷都會引發宇宙尺度的引力漣漪。
此刻,整個星垣的光繭都在震顫,像巨獸舒展肌肉時的筋絡,那些被格式化的恒星隨之明滅,仿佛在應和某種古老的韻律。忽然想起地球古籍里的“天人感應”,原來在玄體文明這里,所謂“天”,不過是他們意識的投影;所謂“人”,早已與天融為一體。
舷窗外,一艘玄體人的“巡天梭”正從星垣邊緣掠過。它的船身刻著太極陰陽紋,尾焰卻是純粹的暗金色,那是吞噬了三百顆白矮星后凝練的能量。巡天梭經過時,看見它的舷窗里映出自己的倒影——一個渺小的人類觀察者,正用顫抖的鏡頭記錄著這場宇宙級的饕餮盛宴。
而在更遠處,獵戶座大星云的方向,有新的吞噬正在發生:一片星云正在扭曲、收縮,暗金色的觸須從中探出,像嬰兒的手指,又像死神的鐮刀。
這就是玄體大世界的風景。它不是溫柔的星海童話,而是用吞噬作筆、以能量為墨的史詩。在這里,恒星的生滅是標點,星系的存亡是段落,而所有被寫入這篇史詩的文明,最終都成了墨跡本身。
當飛船開始返航時,最后看了一眼玄黃星的方向——那顆被光繭包裹的母星,此刻正睜開一只“眼睛”——那是它的能量核心在釋放探測波,像巨獸蘇醒前的低吟。
而庚錦忽然明白,所謂“人類聯盟的領導者”,不過是玄體文明給這場吞噬盛宴起的雅號。真正的主角,是這無休無止的擴張,是這永不停歇的吞噬,是這宇宙尺度的、黃種人血脈里流淌的、對“存在”的貪婪與執著。
畢竟,在玄體大世界的字典里,“疆域”從不是地理概念。它是吞噬的欲望,是能量的刻度,是直到宇宙熱寂前都不會停止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