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仿佛沉入了幽深的海淵。

齊默在無邊的黑暗中漂浮，感受不到身體，只有意識深處殘留的、被風暴撕扯后的余燼，帶著令人窒息的虛弱與空洞。額角印記的位置，一片虛無的冰涼。腦海里，再也沒有那冰冷而精準的提示音，聽不到能量流動的嗡鳴，也聽不到威脅分析的低語。

死寂。絕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試圖凝聚一絲力量，一絲想法，卻發現那微弱的精神力如同風中砂礫，瞬間潰散。

這就是…失去系統的感覺嗎？如同被活生生剜去了一部分靈魂。

冰冷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金屬和某種精密儀器運轉時的低微嗡鳴，鉆入齊默的感官。

刺眼的白光透過眼皮，讓他意識里那片黑暗泛起毛玻璃般的光暈。他試圖睜開眼，眼皮卻重逾千斤。全身的劇痛如同萬蟻噬骨，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疲憊不堪的哀鳴。尤其是頭顱內部，仿佛被硬生生鑿開了一個空洞，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沉悶的回響和空蕩蕩的眩暈。

“心率85，血壓100/65，血氧98%…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但深度意識活動微弱，遠低于閾值。腦部活動模式…異常。”一個冷靜、毫無感情波動的女聲在附近響起，像是在朗讀數據。

“神經遞質水平呢？”另一個聲音傳來，溫潤平和，是李薇。

“腎上腺皮質素、皮質醇異常增高，顯示機體經歷極端應激反應。但關鍵的通路遞質如五羥色胺、乙酰膽堿水平普遍低于正常值，尤其是與高級認知、快速反應相關的區域，數據有持續性下降趨勢。我們嘗試了標準神經刺激方案，反饋微弱。像引擎空轉，沒有燃料。”女聲帶著一絲科學家的困惑，“更奇怪的是，他的大腦活動在非活躍期（比如深度睡眠階段），反而…異常地規律和高效，仿佛耗能更低？這不符合常理。”

“還有呢？”李薇的聲音似乎靠近了一些。

“我們動用了新到的Q-7量子神經活動造影儀，”女聲語氣帶著一絲凝重，“初步掃瞄顯示，他大腦顳頂聯合區的某一部分…結構似乎與標準圖譜存在微妙的‘偏差’。那里…像是有個無法被探測具體物質的‘空洞’，或者在某種維度上被強制‘優化’了？很抱歉，我們現有的理論模型無法完美解釋這種現象。它就像一個…高效的信息處理節點？但同時，似乎也是他目前意識沉寂的關鍵所在，那里的能量波動趨近于零。核心…好像沉睡了？”

沉默了片刻。

李薇的聲音似乎輕輕吸了口氣，帶著一絲了然和更深層的憂慮：“我知道了。按最高規格繼續維持生命保障。他需要的可能不是藥物，而是…時間。”

“明白。趙上校交代過，他的優先級為‘深藍一級’。”

腳步聲遠去，門輕輕合上。

深藍一級？意識沉寂？核心沉睡？

斷斷續續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針刺，穿透齊默勉強凝聚的意識。

【核心協議關閉…深度休眠…能量歸零…】

系統最后的提示音碎片般閃過。

代價…原來是如此沉重。

沉淪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更深地將他包裹。無法掌控自身意識，無法感應外界信息，甚至自己的身體都成了沉重的囚籠。在昏迷前的最后時刻，他分明感受到了那股幾乎將他吞噬的虛弱和劇痛——那是系統強行過載后遺留在神經與肉體上的創傷烙印。

房間內只剩下微弱的儀器嗡鳴。

齊默的意識在那片沉重的虛無中艱難地對抗。他拼盡全力，想動一動手指，想感知一下身體的邊界。微弱的神經指令如同石沉大海，肌肉沒有絲毫反饋。

恐懼。

從未有過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懼，在空虛中悄然滋生。他不是神。失去了那神秘的系統，他也只是一個肉體凡胎，一個會流血、會疼痛、會死亡的凡人。

【弒神模式…代價未知…】

腦海中再次劃過那冷酷的提示。他當時只看到了生路，卻低估了神罰的威力。這份虛弱與空洞，就是強行窺探和透支命運所需要承擔的罪罰嗎？

就在這份無力感即將將他拖入更深的黑暗時——

一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星系的電流感，突兀地在他額角印記的深處，極其緩慢地…“顫動”了一下。像是冰川深處，一粒塵埃的移動。

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在這片絕對的死寂和虛無之中，這一絲顫動，卻如同黑夜盡頭乍現的微光，瞬間刺破了絕望的堅冰！

齊默的意識猛地被這絲微顫抓住！

系統…沒有徹底消失？它還在？只是…太虛弱了？像風中隨時會熄滅的一點火星？

希望的火種驟然點亮！雖然渺茫，雖然微弱，但這代表著“可能”！

他不再徒勞地掙扎身體，而是將所有殘存的、混亂的思緒，如同漩渦般，朝著額角印記深處那一點微弱的顫動源頭收束！沒有語言，沒有具象化的想法，只有最純粹的、無聲的、急切的呼喚——

回應我吧！

給我…一點點光！

與此同時，在齊默沉眠的同一層，數間嚴密的病房之外。

明亮的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

李薇坐在主位，她對面，是一位身著深色西服、臉色疲憊而陰沉的五十多歲男人。他正是齊默陷入昏迷后被緊急通知趕來的齊宏遠，齊默名義上的父親。

“宏遠叔，您放心，齊總生命體征穩定。”李薇的聲音溫和平靜，帶著一絲安撫的力量，“藍灣現場處理很及時，警方已經控制住了趙明城和他的同伙，工廠危險徹底排除。至于齊總現在的情況…是精神層面深度受創后的應激性保護機制啟動，是身體在自我修復，需要時間和靜養。”

“深度受創？”齊宏遠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神銳利地掃過李薇平靜的面容，“李小姐，我只想知道我兒子什么時候能醒！趙明城是什么人？遠東資本的安保主管！程遠東的一條瘋狗！他們怎么敢？！”他放在桌下的手緊握成拳，因為極力壓制著憤怒而微微顫抖，“程遠東呢？那個罪魁禍首在哪里？！官方就只是說在調查？這就是你們軍方的效率？！”

李薇微微搖頭：“程遠東目前人在海外，確切行蹤不明。警方確實在調查，但目前掌握的證據鏈條…暫時無法直接釘死他。他用了加密線路和代理人，非常狡猾。至于效率…”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眼神變得深邃銳利，“宏遠叔，有些雷霆手段，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暴露在公眾視野下。齊總這次拿出的SS級報告，已經震動了裝備部。‘深藍一期’的優先級訂單，兩天內就會正式發往靈犀科技。在拿到這份訂單之前，靈犀科技不能亂。程遠東的瘋狂行為，恰恰說明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臨死前還想拉人墊背。”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動，要動在關鍵處，一刀斃命。而不是打草驚蛇。”

齊宏遠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怒火稍斂，但憂慮更深：“那默兒現在怎么辦？他醒不來，靈犀科技靠誰撐？”

“靈犀科技技術有周海波，對外事務有小劉，還有總部的職業經理人團隊。至于真正穩定大局的人選…”李薇目光平靜地看著齊宏遠，“非宏遠叔您莫屬。齊遠集團在華東耕耘多年，您的經驗和人脈，才是現階段靈犀科技急需的定海神針！齊總昏迷期間，您親自坐鎮，既名正言順，也能最大限度震懾宵小。”

齊宏遠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我？”

他不是沒想過插手靈犀，但顧及齊默的態度…現在…

李薇緩緩點頭：“不僅是坐鎮。還要請您立刻以齊默唯一監護人的身份，簽署一份授權委托書給我。內容很簡單：在齊默康復之前，我將在重大戰略決策上，協助您‘暫代’行使他那部分關鍵投票權。”

授權委托書？關鍵投票權？

齊宏遠心中警鈴大作！這個要求太突然，也太敏感了！協助“暫代”？這無異于將靈犀科技的命脈，短暫地交到了李薇和她背后力量的手中！

“李小姐，你這是…”齊宏遠的聲音沉了下來，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審視。

李薇笑了，笑容溫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鋒芒：“宏遠叔，別誤會。我是商人，但也是個言出必踐的人。齊總答應優先保障‘深藍一期’的供應，這承諾需要立刻兌現執行。時間不等人，軍方訂單拖不得！有了這份授權，那些盯著靈犀投票權的虎豹豺狼，才會徹底打消趁齊總昏迷搞事的念頭！遠東殘余勢力才會徹底絕望！這也是程遠東最怕看到的——他最后的掙扎，就是想制造靈犀權力真空！我們要讓他，一步都走不下去！”

權力真空？程遠東的真正目的？

電光火石間，齊宏遠明白了！程遠東制造藍灣事件，不只是想炸死齊默，更是要逼得靈犀群龍無首，內部混亂！一旦混亂，他就有機可乘，無論是低價收購還是另設他謀，都能撕開裂縫！

而李薇索要這授權，表面上是借力穩定靈犀，確保軍方訂單順利執行。更深層，也是將齊默和靈犀，在她所代表的勢力徹底扎根之前，暫時與她深度捆綁！她要用這份授權，作為撬動全局的杠桿支點！

這是一石數鳥的絕對陽謀！讓人明知其中有深意，也無法拒絕！

齊宏遠臉色變幻不定，內心天人交戰。

保護兒子的產業？還是將這巨大的籌碼親手送到一個神秘莫測的女子手中？

李薇并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條紋。

良久。

齊宏遠狠狠吐出一口氣，眼神疲憊卻帶著一絲決絕：“筆！”

為了齊默打下的基業不毀于一旦，也為了那足以粉碎程遠東計劃的軍方訂單…他沒有選擇。

齊宏遠簽下名字的瞬間。

李薇的私人電腦屏幕上，一則極其隱秘、由特殊字符組成的加密快訊閃現：

【幽影已激活。目標：程遠東全球加密資產網絡。代號‘蛇窟’。狩獵…開始！】

李薇眼底深處，一絲冰冷的流光倏然而逝。

齊宏遠離開后。

穿著白大褂的女軍醫再次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最新的掃描報告，臉色比剛才更加凝重。

“李參謀，‘空洞’區域的低頻能量反應，有新的動態。”

李薇轉身，目光落在報告上異常閃爍的數據圖譜上。

“檢測到異常低頻能量擾動。”女軍醫指向一個被特殊標注的、只有極微弱波動的復雜頻譜圖，“雖然幅度極小，但模式…極其奇特。它并非生物電反應，更似某種…非自然的規律性信號？非常像是…”她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一個受損核心在嘗試進行底層系統自檢時逸散出的…‘邏輯脈沖信號’碎片？”

她抬起頭，眼中是濃濃的不可思議和科學探知欲：“李參謀，他腦子里…或者說那個‘空洞’里，是不是真有一臺看不見的‘機器’？它好像在…嘗試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