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的馬蹄踏碎了夜色，沿著鄉道一路向東。

他沒有點燈，只靠微弱的星光辨認方向。

肩上的傷口已經發硬，滲出的血水將衣襟牢牢貼在皮膚上。

每一次顛簸都像是有人用鈍刀子往骨縫里捅，那種疼痛既尖銳又持續，讓他幾乎無法集中精神。

身后那座城市已經被日軍封鎖，而他必須趕在他們徹底收緊包圍圈之前，找到一個能落腳的地方。

時間緊迫，每一分鐘都顯得彌足珍貴。

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目標——修表鋪。

修表鋪是他唯一的選擇。

那間鋪子藏在城南最偏僻的一條小巷盡頭，門臉早已斑駁，招牌上的字也模糊不清。

但沈墨白知道，那里還藏著一臺老式短波收音機——父親的老朋友留下的最后一點遺產。

他勒住韁繩，馬匹噴著鼻息停在巷口。

他翻身下馬，牽著韁繩緩步前行。

巷子里靜得可怕，連貓叫都沒有一聲。

他摸到口袋里的那枚紐扣，指尖摩挲著金屬邊緣，仿佛能從中感受到某種未明的威脅。

鋪子的后門虛掩著，門鎖被撬過，木板上有幾道新鮮的劃痕。

這說明有人來過，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沈墨白屏住呼吸，從腰間抽出一把折疊小刀，輕輕推開木門。

屋內一片漆黑，空氣中浮著灰塵和機油的味道。

他貼著墻邊緩緩挪動腳步，手指在墻上摸索到了電閘開關。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打開燈。

黑暗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優勢。

地上散落著幾枚齒輪和半截彈簧，像是被人翻找過又匆忙離開。

他蹲下身，撿起一枚齒輪，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觀察齒痕。

這些零件并不是原裝的，而是后來更換的替代品——說明有人來過，而且是個懂機械的人。

他的心猛地一沉。這地方，本不該有人知道。

他站起身，朝里屋走去。

那臺短波收音機還在老位置，蓋著一層灰。

他擦掉灰塵，插上電源，調頻旋鈕慢慢轉到監聽頻率。

“……華北前線情報泄露事件已確認為內部人員泄密……”

聲音斷斷續續，混著電流雜音，但足以讓他脊背發涼。

“……特高課已啟動一級戒備……所有涉密單位進入封閉狀態……重點排查近期接觸過非日籍技術人員的部門……”

沈墨白的手指僵在調頻旋鈕上。

他們已經開始清查了。

他迅速拔掉電源，把收音機推回原位，轉身準備離開。

可就在他伸手去拉門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

是至少三個人，踩著不同的節奏，卻都在靠近。

他迅速退到墻角，將自己隱入陰影中，握緊小刀。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三個穿著便衣的男人走進來，手里都拿著槍。

其中一人舉起手電筒，在屋里掃了一圈，照到了地上的零件。

“有人來過。”那人低聲說。

另一個人走到收音機前，伸手拂去灰塵，眼神變了：“剛有人用過。”

第三個人沒說話，只是緩緩抬起槍口，對準了角落的方向。

沈墨白屏住呼吸，身體微微下沉，腳尖悄悄抵住地面，隨時準備撲出去。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汽車引擎聲，緊接著是一串刺耳的剎車聲。

三人同時警覺地望向門口。

“走！”其中一人低聲命令。

他們迅速撤出門外，腳步聲遠去，消失在巷子深處。

沈墨白沒有立刻動彈，等了整整一分鐘，才緩緩松開緊繃的肌肉。

他走到窗邊，透過縫隙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巷口，車頭掛著一面小小的太陽旗。

是憲兵隊。

他咬了咬牙，抓起背包，從后門溜了出去。

與此同時，上海特高課總部的會議室里，燈光冷白，空氣凝滯。

松本健一站在會議桌最前方，雙手撐在桌面，目光如刀。

“我們的情報系統，已經不再安全。”他開口，語氣平靜，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今天丟了華北部署圖，明天可能就是關東軍布防圖。”

房間里沒人敢說話。

一名軍官低著頭報告：“目前我們已鎖定幾個可疑目標，包括兩名翻譯官、一名文書專員，以及……”他頓了一下，“高橋一郎。”

松本抬起頭，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那個東京陸軍總部來的高級參謀？你們為什么會懷疑他？”

軍官額頭冒汗：“我們發現他在最近幾次會議上，表現出了異常的興趣……尤其是在監聽設備和通訊頻率方面。為此，我們聯系了陸軍總部，發現并沒有關于高橋一郎的相關調令，這個高橋一郎是人假扮的。”

“確認對方的身份了嗎？”松門神情嚴肅的問道。

“根據調查，這個人應該是沈墨白。”

“沈墨白？那就不奇怪了，他比你們想象的聰明得多。”松本緩緩說道，“他不是普通的間諜，他是我們的影子。”

他環視一圈，眼神冰冷：“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不得擅自離崗，所有外出記錄必須上報。我要親自審問每一個與他有過接觸的人。”

“是！”眾人齊聲應道。

“還有。”松本的聲音更低了些，“成立特別行動組，專案追蹤沈墨白。我給你們三天時間，把他帶回來——活著，或者死的。”

會議結束，所有人都匆匆離去，唯獨松本留在原地，望著窗外夜色，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低聲自語：“你到底是誰安排的棋子？”

沈墨白此刻正藏在一處廢棄的倉庫里，身上僅剩的最后一塊干糧也吃完了。

他靠在墻邊，閉著眼睛，耳朵卻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

遠處傳來狗吠，接著是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握緊手中的小刀，心跳逐漸加快。

突然，一張紙條從門縫底下被塞了進來。

他愣了一下，遲疑片刻，彎腰撿起。上面寫著一行字：

“如果你想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今晚十點，碼頭舊倉庫見。”

落款是一個陌生的印章圖案。

沈墨白盯著那行字，眉頭越皺越緊。

他不知道這是陷阱，還是機會。

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鐘樓敲響第九聲的時候，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將最后一塊紗布纏緊傷口，然后推開門，走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