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汐坐在工作臺前,指尖的修復工具仿佛重逾千斤。父親電話里那壓抑著恐懼的警告,厲司爵那冰冷而掌控一切的眼神,如同兩座大山壓在她心頭。她試圖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長命鎖上,但工作室里過于安靜的空氣,似乎都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凝滯。
后院那破碎的花盆碎片早已被清理干凈,碎裂的玻璃也臨時用木板封了起來,但那“哐當”的碎裂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提醒著她那并非意外的驚嚇。厲司爵布下的“保護網”確實存在,可危險,似乎也能找到滲透進來的縫隙。
她正在小心翼翼地調配一種用于填補銀器劃痕后、模仿古舊包漿色澤的特殊顏料。這種顏料配方是秦老傳授的秘方,需要用到幾種礦物粉末和天然樹脂,比例稍有差池,色澤就會失真。她屏息凝神,用小巧的瑪瑙研缽仔細研磨著其中一種昂貴的青金石粉末。
就在這時,她需要用到旁邊一瓶已經按比例預調好的、加入了少量蟲膠的基底溶液。她伸手去拿那個貼著標簽的小玻璃瓶,入手卻感覺觸感不對——瓶身有些黏膩。她皺了皺眉,將瓶子拿到光線下仔細一看,瞳孔驟然收縮。
瓶口邊緣,沾染著幾滴不屬于原本溶液的、顏色更深的液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而瓶內原本清澈微黃的基底溶液,此刻底部竟沉淀著一絲絲渾濁的、同樣是暗紅色的絮狀物!
這瓶溶液是她昨天下午才調配好的,密封存放在專用的試劑柜里,怎么會變成這樣?這暗紅色的污染物是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這絕不是意外!試劑柜是上鎖的,鑰匙只有她和秦老有。有人動了她的東西!
這瓶基底溶液是修復那幾處深度劃痕的關鍵,一旦被污染,不僅無法使用,如果貿然用在鎖上,后果不堪設想!污染物可能會腐蝕銀器,或者與后續的顏料發生不可預知的化學反應,徹底毀掉這件對厲司爵意義非凡的“遺物”。
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后背。這不是簡單的惡作劇,這是針對修復工作、針對這把鎖的精準破壞!是誰干的?目的是什么?是想阻止修復?還是想嫁禍于她,讓她無法向厲司爵交代?
她猛地抬頭,目光掃過工作室。李姐在整理資料,其他幾位修復師也各自埋首工作,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秦老依舊坐在窗邊,手里捧著一本線裝古籍,仿佛對這邊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
蘇錦汐拿著那瓶被污染的溶液,快步走到秦老面前,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秦老師,您看……”
秦老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玻璃瓶上,眉頭緩緩皺起。他接過瓶子,湊近聞了聞,又對著光線仔細看了看瓶底的沉淀物,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這是……茜草染料的殘留物?”他看向蘇錦汐,“你昨天離開后,誰還進過試劑室?”
茜草染料?那是一種滲透性很強的天然染料,一旦污染很難徹底清除。
“試劑柜是鎖著的,鑰匙只有我們倆有。”蘇錦汐的聲音有些發緊,“我昨天走的時候檢查過,絕對是密封好的。”
秦老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沉默了片刻,緩緩道:“看來,這承古齋,也不再是清凈之地了。”他放下瓶子,語氣帶著一絲疲憊和告誡,“小蘇,這件事,不要聲張。把這瓶東西處理掉,重新配制。以后,所有關鍵材料,都鎖進你自己的專用保險柜里。”
他沒有追問是誰干的,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仿佛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的平靜,反而讓蘇錦汐感到更加不安。秦老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不愿意說。
蘇錦汐點了點頭,正準備轉身處理掉廢液,工作室的門卻再次被推開。厲司爵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似乎是直接從某個會議或談判現場趕來,臉上還帶著未散去的冷硬和銳氣,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蘇錦汐,以及她和秦老之間那略顯緊張的氣氛。
“出什么事了?”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視線落在秦老面前那瓶被污染的溶液上,眉頭瞬間擰緊。
蘇錦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老看了厲司爵一眼,又看了看蘇錦汐,最終選擇了一種保守的說法:“沒什么大事,厲先生。只是小蘇調配的一點材料出了些小問題,不影響修復進度。”
“小問題?”厲司爵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蘇錦汐明顯有些蒼白的臉和緊握的雙手,又看向那瓶底詭異的暗紅色沉淀,“是嗎,蘇小姐?”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顯然不相信秦老的說辭。
蘇錦汐看著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隱瞞不過去,而且,這件事本身就透著危險,隱瞞或許會帶來更糟的后果。她深吸一口氣,迎上他的目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厲先生,我昨天調配好的修復基底溶液,被人動了手腳,加入了污染物。如果不是及時發現,可能會對長命鎖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厲司爵周身的溫度驟然下降,眼神瞬間變得冰寒刺骨。他拿起那瓶溶液,仔細看了看,又看向秦老,語氣帶著質問:“秦老,承古齋的安保,就是這樣的嗎?在我明確告知這件物品的重要性之后?”
秦老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厲先生,此事確實蹊蹺。承古齋雖小,但規矩一直很嚴。看來,是有人……不想讓這把鎖被修復。”
厲司爵冷哼一聲,目光重新落回蘇錦汐身上,帶著一種近乎嚴苛的審視:“我昨天是怎么警告你的?不要惹麻煩!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是不是你那個打回蘇州的電話,讓某些人覺得有機可乘了?”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利刃,直戳蘇錦汐心底最不安的地方。盡管她不愿意承認,但時間點上的巧合,讓她無法完全反駁。
“我……”蘇錦汐臉色更白,嘴唇微微顫抖。她感到一陣委屈和憤怒,她只是想了解真相,卻被指責為引來麻煩的源頭。
“夠了。”厲司爵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這里不安全了。收拾你的東西,從今天起,修復工作換個地方進行。”
“換地方?”蘇錦汐愕然抬頭,“去哪里?”
“我的地方。”厲司爵的目光掃過整個工作室,帶著一種上位者的決斷,“我會為你準備一個設備齊全、絕對安全的工作室。在鎖修復完成之前,你的人身安全和修復工作,都必須在我的絕對掌控之下。”
這已經不是保護,而是徹底的囚禁!蘇錦汐感覺一股怒火和屈辱沖上頭頂。她可以忍受被監視,可以忍受被警告,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專業工作被如此粗暴地干涉和轉移!承古齋是她熟悉和信任的環境,秦老是她的導師,這里有她需要的氛圍和資源。
“我不去!”她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帶著一絲豁出去的決絕,“厲先生,我是修復師,不是您的囚犯!我有我的工作原則和工作環境!這把鎖,我是在承古齋接手的,也應該在這里完成!您不能……”
“我能。”厲司爵打斷她,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眼神冰冷而強勢,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蘇錦汐,你沒有選擇。要么,現在跟我走,在絕對安全的環境下完成你的‘工作’。要么,我現在就收回這把鎖,終止委托,而你,和你可能牽連到的家人,將獨自面對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危險。你自己選。”
他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蘇錦汐的心里。他準確地抓住了她的軟肋——家人的安全。父親電話里的恐懼,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英俊的面容冷酷無情,卻又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拋出了一個看似保護、實則捆綁的選擇。她渾身冰冷,感覺自己所有的反抗,在他絕對的力量和掌控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秦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眼神復雜,卻沒有再開口。
良久,蘇錦汐才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般,閉上眼睛,聲音沙啞地吐出兩個字:“……我跟你走。”
厲司爵看著她那副認命般的神情,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但很快便被冰冷的決斷所取代。他轉頭對陳墨(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在門口)吩咐道:“安排車,把蘇小姐需要的所有工具和材料,立刻轉移到‘靜園’。確保萬無一失。”
“是,厲總。”陳墨恭敬應道。
厲司爵不再看蘇錦汐,只是冷冷地對秦老點了點頭,算是告辭,然后對蘇錦汐道:“走吧。”
蘇錦汐如同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這個她曾經以為可以潛心修復、尋求寧靜的承古齋。陽光灑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知道,她即將踏入的那個名為“靜園”的地方,將是一個更加華麗、也更加牢固的囚籠。而她與厲司爵之間那根無形的線,也因為這次事件,被徹底拉緊,再無掙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