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猙獰的血字【每一個愿望都有代價】,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燙進我的腦海深處。一整夜,它在意識的暗流中翻滾、灼燒,驅散了所有睡意。窗外風聲嗚咽,像無數幽魂在低語,窗玻璃不時發出細微的震動,仿佛有什么東西正用冰冷的手指在外面一遍遍徒勞地抓撓。黑暗中,我蜷縮在床角,死死盯著房門的方向,神經繃緊到極致。枕邊散落著幾根細短的、在黑暗中幾乎無法分辨的黑色貓毛,無聲地提醒著傍晚教室里的驚魂。
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驚懼中終于模糊,沉入一片混沌的泥沼。
視野驟然切換。
不再是熟悉的臥室,而是一條光線昏暗、彌漫著潮濕霉味的狹窄走廊。墻壁斑駁,剝落的墻皮下露出深色的磚塊。腳下是冰冷、堅硬、磨得發亮的水磨石地面。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油墨味、粉筆灰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舊時代的壓抑氣息。
我低頭,身上是一套漿洗得發硬、顏色陳舊的藏青色學生制服,樣式古老。手里沉甸甸的,低頭一看——正是那本暗紅色硬皮封面的日記本!它安靜地躺在掌心,封皮在昏黃的廊燈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喲,這不是我們的小秀才嗎?又躲在這兒看書呢?”一個油腔滑調、充滿惡意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猛地回頭。
三個穿著同樣制服的男生堵在走廊盡頭,為首的是個高個子,頭發梳得油光水滑,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弄。他旁邊的胖子咧著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另一個瘦子則陰惻惻地笑著,眼神像毒蛇。
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如此真實。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日記本,想要后退,脊背卻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退無可退。
“啞巴了?”油頭男生走上前,一把奪過我懷里的書,隨意翻了兩下,嗤笑一聲,“什么破玩意兒?日記?記下今天又被爺幾個教訓了?”他揚手,作勢要把書扔出去。
“還給我!”一個尖利、帶著哭腔的聲音從我喉嚨里不受控制地沖出來。那是這個時代“我”的聲音,充滿了屈辱和絕望。
“還你?”油頭男生惡劣地笑著,把書舉得更高,戲弄地看著我徒勞地跳腳去夠?!靶邪。蛳聛?,磕個頭,叫聲爺爺,就還你?!?
哄笑聲在狹窄的走廊里回蕩,刺耳無比。胖子夸張地拍著大腿,瘦子則模仿著我剛才跳腳的動作。
屈辱和怒火像巖漿一樣在胸腔里奔涌,幾乎要沖破喉嚨。就在這時,指尖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左手食指被粗糙的書頁邊緣劃開了一道小口子,一滴鮮紅的血珠正迅速滲出,滾落在攤開的、空白的日記頁上。
血珠迅速被吸收,只留下一個深色的圓點。
幾乎是同時,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意志蠻橫地侵入了我的腦海,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我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抬了起來,以一種僵硬而詭異的姿態,抓起了夾在日記本側邊插袋里的、一支老式的蘸水鋼筆。
筆尖是冰冷的金屬,閃爍著寒光。
蘸墨?不,根本沒有墨水瓶。那只手,那只完全不聽我使喚的手,徑直將筆尖戳進了我食指上那個還在滲血的傷口!
筆尖刺入皮肉的劇痛讓我幾乎要尖叫出聲,但喉嚨像是被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手穩穩地握著筆,蘸著我自己的血,在日記本那頁空白紙上,以一種流暢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寫下了一行字:
【讓他們永遠閉嘴?!?
字跡殷紅,扭曲,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帶著惡毒的詛咒。
筆尖離開紙面。寫完最后一個字的同時,那種被操控的僵硬感如潮水般退去。身體的控制權瞬間回歸,隨之而來的是失血和劇痛帶來的眩暈,以及一種靈魂被強行抽離又塞回的強烈不適和惡心。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
那三個霸凌者還在哄笑。油頭男生正準備把日記本狠狠摔在地上。
突然——
“呃……嗬嗬……”一陣怪異、如同破風箱般艱難抽氣的聲音從油頭男生喉嚨里擠了出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扭曲成極度的痛苦和驚恐。他猛地丟掉日記本,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因為窒息而可怕地凸出,布滿血絲,整張臉迅速漲成了豬肝色。
他旁邊的胖子和瘦子也同時僵住了,臉上血色瞬間褪盡。胖子像一尊泥塑般定在原地,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瘦子則像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了四肢,保持著拍腿大笑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卻已因極致的恐懼而徹底扭曲變形,眼珠瘋狂地轉動,充滿了絕望的求救信號。
他們三個,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提線木偶,在死寂的走廊里,維持著可怖而僵硬的姿態。油頭男生掐著自己的脖子,身體劇烈地抽搐;胖子僵直如木樁,嘴巴無聲地開合;瘦子定格在扭曲的笑姿上,只有眼珠在瘋狂震顫。
無聲的窒息和無形的束縛??謶秩缤涞亩疽?,瞬間注滿我的四肢百骸。
“不……不是我……”我聽到自己發出夢囈般的、帶著哭腔的否認。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我踉蹌著后退,只想逃離這可怕的現場。
腳下卻猛地一絆!
低頭,是那本暗紅色的日記本。它靜靜地躺在地上,封皮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只冰冷的、窺伺的眼睛。剛才那一絆,恰好將它踢得翻了過來。
封底朝上。
在原本應該是空白的地方,靠近書脊的位置,多出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焦炭般的黑色痕跡。邊緣參差不齊,如同被火焰舔舐過,又像是某種惡毒的烙印。那黑色濃得化不開,透著不祥的死氣。
它像一只新生的、邪惡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我。
“啊——!??!”
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冷汗浸透了睡衣,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一點慘淡的月光。
是夢!一個無比清晰、無比真實、浸透了冰冷和血腥的噩夢!
我大口喘著粗氣,試圖驅散那夢魘帶來的窒息感。指尖還殘留著被鋼筆戳刺的幻痛。就在這時,枕邊傳來極其輕微的、物體移動的窸窣聲。我僵硬地轉過頭。
借著那縷微弱的月光,清晰地看到——幾根細短的、純黑色的貓毛,正靜靜地躺在我的枕畔。它們的存在,無聲地將夢境與現實那脆弱的邊界徹底擊碎。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上頭頂。我幾乎是撲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簾!
冰冷的月光瞬間傾瀉而入。窗外,慘白的月光下,防盜窗冰冷的金屬欄桿上,赫然布滿了無數道縱橫交錯的、深深的抓痕!那痕跡新鮮、凌亂、狂躁,力道之大,甚至刮掉了欄桿上的一些漆皮,露出下面冰冷的銀色金屬。每一道都帶著一種瘋狂的、非人的力量,仿佛有什么極度兇暴的東西,曾在這里徒勞而絕望地想要撕開一條闖入的通道。
它們猙獰地盤踞在月光里,像某種怪異的符咒,無聲地訴說著昨夜窗外發生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我扶著冰冷的窗臺,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胃里一陣翻攪。
噩夢的余燼還在灼燒神經,窗上那猙獰的抓痕更是像冰冷的鐵鉗夾緊了心臟。我幾乎是憑著本能,跌跌撞撞地挪到書桌前,顫抖著手拉開抽屜。那本暗紅色的日記本,像一個蟄伏的毒瘤,正安靜地躺在最底層。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硬皮封面,昨夜那滴血被瞬間吸食的畫面、夢中那支蘸著自己鮮血書寫的鋼筆、還有封底那塊新生的焦痕……無數恐怖的碎片在腦海中轟然炸開,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