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其實并不認識眼前之人,只是被對方不凡的氣勢所懾。
但很快又挺直腰桿——區區一個江湖客,怎能與官府抗衡?
蕭逸塵的目光卻越過捕快,直直落在后方蘇櫻雪三人身上。
不,準確地說,是死死盯著假蝶衣一人。
那目光銳利如劍,仿佛要將她刺穿。
捕快此時也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突然陰測測地笑了:
“好啊,既然認識,那就連你一起拿下!”
出乎所有人意料,蕭逸塵竟微微一笑,隨后雙手緩緩舉過頭頂。
“鏗”的一聲,他將佩劍扔在地上,表示自己沒有威脅。
這一舉動讓在場眾人都愣住了。蘇櫻雪瞪大眼睛——這絕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寧折不彎的蕭逸塵!
衙役們面面相覷,有人小聲嘀咕:“莫非是被我們這么多人嚇住了?”
捕快瞇起眼睛,粗糙的手指不住摩挲著刀柄。
多年的辦案直覺告訴他,這其中必有蹊蹺。
他突然發出一聲譏笑:
“怎么,閣下莫非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吃官家飯的?”
聲音陡然提高,
“還是覺得你的雙拳能敵四手?”
整個醉仙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在蕭逸塵與捕快之間來回游移。
蘇櫻雪的手心沁出冷汗,她比誰都清楚蕭逸塵的身手——即便空手,這些衙役也絕非他的對手。
那他為何要棄劍?
蕭逸塵似乎感受到眾人的疑惑,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竟帶著幾分市井無賴的痞氣:
“大人若是覺得我還有威脅...”
他張開雙臂,
“不如現在就來搜我的身啊?”
捕快被這突如其來的挑釁激得面紅耳赤。
他猛地抽出佩刀,卻在邁出第一步時突然頓住——蕭逸塵雖然雙手高舉,但站姿卻隱含攻勢;雖然面帶笑容,但眼神卻冷如寒冰。
捕快的眼珠又在深陷的眼窩里骨碌亂轉,突然咧嘴露出滿口牙:
“既然如此,閣下,那你也是鹽商案的參與者了唄?”
“是的,我參與了。”
蕭逸塵答得干脆利落。
捕快興奮得張牙舞爪,乘勝追擊問道:
“那閣下,你也在鹽商案參與分贓了唄?”
“是的,我分贓了。”
蕭逸塵甚至悠閑地調整了下站姿,玄色勁裝下隱約可見繃緊的肌肉線條。
假蝶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攥著帕子的指節發白。
捕快沒注意到角落異樣,唾沫星子噴在卷了刃的刀身上:
“那想必閣下,你最后也殺人了吧!”
這個問題像塊磚頭砸進湖泊中,驚起波瀾湖面。
此時的蕭逸塵也垂下眼簾,燭火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陰影。
良久,他緩緩抬眸:
“沒錯,我昨天確實殺人了。”
“好啊!好啊!太好了!”
捕快狂笑著抖開鐐銬,
“這些可是你親口認下的死罪!”
鐵鏈嘩啦作響的剎那,他忽然想起眼前人方才棄劍時的古怪舉止。
謹慎小心的理智又占領了自己的大腦,他隨手將鐵鏈拋給身后年輕衙役:
“你,去把他銬了!”
“我?”
被點名的衙役面如土色,握著鐵鏈的手抖得像篩糠一般。
他磨磨蹭蹭著挪向蕭逸塵身邊,嘴里還在不停碎碎念著:
“大俠饒命啊...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鐵鏈相撞的叮當聲里,竟混著牙齒打戰的咯咯響。
蕭逸塵突然一個抬眸,驚得那衙役踉蹌后退,又退回到捕快身旁。
捕快見狀,臉色陰沉如水:“怎么?你難道還想反抗不成?”
蕭逸塵依舊保持著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雙手作揖,姿態恭敬得近乎戲謔: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想著...”
他微微抬眸,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若是大人能親自過來抓捕,豈不更能彰顯官威?”
醉仙樓內一片死寂,連紅燭燃燒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
捕快額角的汗珠順著緊繃的面頰滑落,“啪“地砸在青石地面上。
他握刀的手微微發抖,刀鞘與腰帶相撞發出細碎的金屬聲響。
喉嚨不自覺地吞咽著,喉結上下滾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明顯。
二樓雅間的雕花木門半開著,透出一線昏黃的光。
隱約可見一只青瓷酒杯歪倒在案幾上,酒液正順著桌沿一滴、一滴地墜落,在波斯地毯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好一個變幻無常的男子!
就在這緊繃的氣氛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只見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跌跌撞撞沖了進來,杏色的裙裾沾滿了雪水。
她紅腫的雙眼在人群中慌亂搜尋,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姐——!”
這一聲呼喚如同驚雷炸響,打破了樓內死一般的寂靜。
青杏踉蹌著撲到蘇櫻雪跟前,顫抖的手指觸到自家小姐被麻繩勒出紅痕的手腕時,眼淚頓時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小姐...小姐的手...他們怎么敢...”
蘇櫻雪緊繃的肩頭終于微微松懈,被麻繩勒得發白的手指也稍稍舒展。
青杏既然已趕到,想必自己的父親蘇鼎乾也已在趕來的路上。
她余光瞥見青杏正用身子擋在自己與衙役之間,小丫鬟單薄的肩膀還在發抖,卻固執地護在她身前。
蘇櫻雪輕輕掙了掙被捆住的雙手,用肩膀碰了碰哭得梨花帶雨的青杏,嘴角揚起一抹安撫的淺笑:
“傻丫頭,我沒事。”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貫的從容,仿佛此刻不是被五花大綁地押在醉仙樓,而是仍在蘇府的后花園賞花。
“你看,”
蘇櫻雪微微側頭,示意青杏看自己被縛的手腕,
“不過是些紅痕,回去抹點玉容膏就好了。”
她故意晃了晃手腕,麻繩上的金絲暗紋在燈火下一閃。
青杏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湊到蘇櫻雪耳邊低聲道:
“小姐,老爺...老爺方才被刺史衙役傳喚了,說是要連夜審問鹽商案的細節。”
她的聲音發顫,
“臨行前老爺囑咐奴婢看好您,可奴婢見您遲遲不歸,實在放心不下就偷偷摸摸出來找你了...”
蘇櫻雪聞言瞳孔猛地一縮,父親被傳喚?這分明是有人要調虎離山!她此時這才注意到青杏發髻松散,裙角還沾著幾處泥印——定是翻墻出府時摔的。
“糊涂啊你!”
她急得去扯腕間繩索,
“你一個姑娘家深夜獨行,若遇上歹人那可怎么辦啊...”
捕快臉色鐵青,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猛地一把奪過衙役手中的鐵鏈,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蕭逸塵面前。
“好你個狂妄之徒!”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鐵鏈“咔嚓”一聲重重扣在蕭逸塵手腕上,力道大得讓金屬碰撞出火花。
蕭逸塵卻只是微微挑眉,任由冰涼的鐵鏈貼上皮膚,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捕快見他這般順從,反而更加惱怒,轉身指著青杏厲聲道:
“把這丫頭也給我拿下!”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扭曲,“統統押回刺史衙門,即刻審問!”
青杏嚇得小臉煞白,卻倔強地擋在蘇櫻雪面前:
“你們不能...”
話未說完,兩個衙役已經粗暴地架住她纖細的手臂。
“你們住手!”蘇櫻雪怒喝一聲,正要上前阻攔,卻被另外幾個衙役持刀攔住。
捕快獰笑著環視眾人:
“今日就讓你們知道,在這長安城里,到底是誰說了算!”
他一把扯過連接蕭逸塵鎖鏈的繩索,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