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初冬的寒意，刀子似的刮過斷魂崖。林小滿縮了縮脖子，單薄的舊棉衣根本擋不住風，袖口磨破的地方灌進冷氣，激得她打了個哆嗦。她懷里緊緊抱著個油紙包，里面是嫡姐林清瑤指名要的“福瑞齋”如意糕，排了整整兩個時辰隊才買到的。

“磨蹭什么呢？姐姐等著呢！”領路的丫鬟翠珠不耐煩地回頭呵斥，手指幾乎戳到林小滿臉上。這丫頭仗著是嫡姐心腹，平日里沒少克扣她的份例。

林小滿垂下眼睫，藏住眸底一閃而過的冷光，加快腳步跟上。她只是個靈根駁雜、修煉十年還在煉氣一層打轉的庶女，在這青陽鎮林家，活得不如嫡姐養的那條碧眼靈犬。忍，是她唯一學會的生存法則。

斷魂崖邊，林清瑤一身水藍流仙裙，外罩雪狐裘，正憑欄遠眺。她側臉精致如畫，陽光落在她發間那支點翠鳳釵上，流光溢彩。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臉上綻開溫婉笑意，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扎在林小滿懷里的油紙包上。

“辛苦小滿了。”林清瑤聲音柔得像裹了蜜，親自接過糕點，指尖若有似無地拂過林小滿冰涼的手背，一股極淡的甜膩異香隨之飄散。“快嘗嘗，福瑞齋的新品，據說加了冰晶蜂蜜，對修為大有裨益呢。”她捻起一塊晶瑩剔透、點綴著金箔的如意糕，遞到林小滿嘴邊。

那香氣鉆入鼻腔，林小滿只覺得丹田內本就微弱的靈力猛地一滯，四肢百骸泛起一股虛軟。不對！她下意識想后退，翠珠卻猛地從背后推了她一把，整個人踉蹌著向前撲去，嘴正好撞上那塊糕點，大半塊生生被塞了進去！

甜膩瞬間在口中化開，緊接著是火燒般的劇痛！像是無數根燒紅的針從喉嚨一路扎進丹田，瘋狂攪動！她痛得眼前發黑，身體里那點可憐的靈力如同沸水澆雪，瞬間消融殆盡！

“呃啊——”她掐著自己的脖子，想吐出來，身體卻軟得不受控制，踉蹌著退到崖邊。

林清瑤臉上的笑意早已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毫不掩飾的怨毒和快意。“十年了，你這廢物占著那點微末的先天木靈根，浪費了多少資源？”她一步步逼近，聲音尖利，“明明我才是林家嫡女！可偏偏你這賤種出生時引動了靈光！憑什么？”

林小滿想說話，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劇痛讓她蜷縮起來，冷汗瞬間浸透破舊的棉衣。

“放心，”林清瑤欣賞著她痛苦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又捻起一塊如意糕，自己咬了一小口，姿態優雅，“‘鎖靈散’而已，死不了人。只是讓你那點可憐的靈力徹底沉寂，順便……”她眼中寒光一閃，“把你體內那點先天靈源，抽出來給我用用！”

話音未落，林清瑤右手五指成爪，指尖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帶著一股陰寒的吸力，狠狠抓向林小滿的心口！

瀕死的危機像冰水澆頭！林小滿不知哪來的力氣，在對方指尖觸及衣襟的剎那，猛地側身一滾！

嗤啦！胸前的衣襟被撕裂，留下三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火辣辣的疼。她人也徹底失去平衡，朝著深不見底的斷魂崖下栽去！

“廢物！把靈源給我！”林清瑤氣急敗壞的尖叫被呼嘯的風聲撕碎。

急速的墜落感瞬間攫住林小滿。耳邊是鬼哭般的風聲，失重感讓五臟六腑都錯了位。下方是翻滾的灰黑色瘴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就這樣結束了嗎？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冰冷的懸崖下？不甘心啊……憑什么？！

就在她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剎那，眼角余光似乎瞥見崖壁上一抹極其突兀的亮色——

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像是……一只貓？

念頭剛起，身體已狠狠砸進那團柔軟里！

預想中粉身碎骨的劇痛并未傳來，反而像是陷進了一大團彈力十足的棉花。下墜的勢頭被極大緩沖，但沖擊力依舊讓她眼前一黑，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喉頭涌上濃烈的腥甜，“噗”地噴出一口鮮血，星星點點濺落在身下的……絨毛上？

她艱難地抬頭，對上一雙圓溜溜、清澈得如同最純凈翡翠的眼睛。

那真是一只貓。體型卻比普通家貓大了整整兩圈，通體覆蓋著一種從未見過的、宛如最上等絲綢般的銀灰色長毛，在穿透瘴氣的稀薄陽光下，流轉著月華般溫潤的光澤。它姿態慵懶地趴在一個突出的小小石臺上，尾巴尖有一撮格外醒目的墨黑，正悠閑地甩動著。而林小滿，正四仰八叉地砸在它蓬松柔軟的肚皮上。

詭異的是，這石臺窄得僅容一貓側臥，下方依舊是深不見底的幽谷。

“喵嗚~”銀灰大貓低頭看了看自己肚皮上染血的污跡，又抬頭看了看灰頭土臉、嘴角帶血的林小滿，那眼神……林小滿發誓，她絕對從中讀出了三分嫌棄，三分好奇，還有四分“你這人類怎么這么麻煩”的無奈。它伸出粉嫩嫩、帶著細小倒刺的舌頭，慢條斯理地開始舔舐肚皮上沾到的血跡，姿態優雅得仿佛在享用頂級靈茶。

林小滿腦子一片空白。被嫡姐下毒推崖沒死，砸在了一只看起來就不凡的、疑似靈獸的大貓肚皮上？這比茶館里最離奇的話本還要荒誕！

“呃……貓…貓兄？”她試探著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牽動胸前的傷口，又是一陣鉆心的疼。“謝…謝救命？”

大貓停下舔毛的動作，翡翠般的貓瞳饒有興致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極其人性化地翻了個白眼。它站起身，輕盈地抖了抖銀灰色的長毛，那些沾染的血跡竟像水珠般滑落，不留一絲痕跡。接著，它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石臺最內側的巖壁前，抬起一只前爪，對著布滿青苔的粗糙石壁，輕輕一拍。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輕微的“咔嚓”，像是某種機構被觸動。那原本渾然一體的巖壁，竟無聲無息地向內凹陷、旋轉，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幽深洞口！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從洞內彌漫出來，清新、古老，帶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瞬間驅散了崖壁的陰寒與瘴氣的腥腐，甚至讓她胸口的悶痛和丹田的灼滯感都減輕了一絲。

大貓回頭，又看了林小滿一眼，眼神示意：“跟上。”然后一甩尾巴尖那撮墨黑，率先鉆了進去，身影瞬間被洞內的微光吞沒。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疑慮。林小滿咬牙撐起劇痛的身體，手腳并用地爬向洞口。鉆進去的瞬間，身后的石壁悄無聲息地合攏，嚴絲合縫，仿佛從未開啟過。

洞內并非漆黑一片。柔和的光芒從洞頂和四壁散發出來，光源竟是無數鑲嵌在巖石中、米粒大小、散發著淡淡熒光的翠綠晶石，宛如漫天星辰墜落于此。空氣溫潤清新，吸一口，胸腹間的滯澀疼痛都舒緩了許多。通道不算長，走了約莫十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約莫普通房間大小的天然洞窟呈現在眼前。洞窟中央，竟有一汪小小的清潭！潭水清澈見底，水底鋪著細碎的白沙和幾顆圓潤的鵝卵石。最奇異的是，潭水上方氤氳著淡淡的、肉眼可見的乳白色霧氣，靈氣濃郁得幾乎化不開！林小滿僅僅是站在潭邊呼吸了幾口，就覺得丹田內那被“鎖靈散”死死禁錮、如同死水般的微弱靈力，竟然極其細微地……跳動了一下！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靈眼之泉？她心頭劇震。

“喵。”銀灰大貓不知何時已蹲在了水潭邊一塊較為平坦的青石上，尾巴盤在爪邊，像個矜持的主人。它抬起爪子，指向水潭對面。

林小滿順著它指的方向看去。水潭另一側的角落里，散落著幾件東西，在熒光晶石的映照下格外顯眼。

她強忍著傷痛，踉蹌著繞過水潭。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巴掌大小、通體黝黑的爐子，三足兩耳，樣式古拙得驚人，上面布滿了斑駁的痕跡，像是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洗禮。爐壁上似乎雕刻著極其繁復的紋路，但大部分被厚厚的污垢和某種焦糊的黑色殘留物覆蓋著，只有少數幾處露出的地方，隱約可見流暢而神秘的線條。看起來就像個被遺棄了不知多少年的破舊香爐，丟在凡間灶臺邊都嫌占地方。

爐子旁邊，隨意地丟著一塊……玉佩？那東西約莫半個巴掌大，形狀并不規整，像是從什么東西上碎裂下來的殘片。材質非金非玉，觸手溫潤，又帶著一絲奇異的涼意。殘片本身是半透明的淺青色，但內部卻像封存著一小片濃縮的星空，無數極其細微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星塵在其中緩緩流轉、生滅。僅僅看了一眼，林小滿就覺得心神一陣恍惚，仿佛要被吸入那片微縮的宇宙。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觸向那塊星空殘片。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觸到的瞬間——

“叮……”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玉磬之音，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最深處敲響！

那聲音仿佛來自亙古洪荒，帶著洗滌神魂的純凈力量。林小滿渾身劇震，眼前的一切景象——發光的洞壁、氤氳的靈潭、慵懶的大貓、破舊的丹爐——瞬間模糊、扭曲、旋轉！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古老到超越時光的訊息洪流，毫無預兆地、粗暴地沖進了她的意識！

無數破碎的畫面、扭曲的符文、晦澀的音節、星辰誕生與隕滅的景象……在她腦中瘋狂炸開！

“啊——！”林小滿抱住頭顱，發出凄厲的慘叫。比之前“鎖靈散”發作強烈百倍的劇痛席卷了每一寸神經，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重組！

她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最后殘存的意識里，只有那只銀灰大貓翡翠般的眼瞳，依舊平靜無波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場早已預知的宿命。

額角溫熱的鮮血蜿蜒流下，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巖石上，也滴落在她緊握著的那塊星空殘片上。殘片內部，那緩緩流轉的幽藍星塵，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瞬間將她徹底吞沒。

斷魂崖頂，寒風依舊凜冽。

林清瑤站在崖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死死盯著下方翻滾的灰黑色瘴氣，手中死死捏著半塊如意糕，精美的糕點在她掌心被碾得粉碎，甜膩的香氣混合著“鎖靈散”的異香，在風中飄散。

“廢物！賤種！”她咬牙切齒，精心修飾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竟然真跳下去了！我的靈源！”那點先天木靈根孕育的靈源，是她突破筑基瓶頸、拜入九霄宗內門的關鍵！如今竟隨著那賤人一起葬身崖底！

“小姐……”翠珠戰戰兢兢地靠近，看著林清瑤扭曲的面容，嚇得大氣不敢出，“這斷魂崖下是千毒瘴，連筑基修士掉下去都尸骨無存，那廢物肯定……”

“閉嘴！”林清瑤猛地轉身，一巴掌狠狠扇在翠珠臉上，打得她一個趔趄，嘴角滲出血絲。“尸骨無存？那我的靈源呢？也一起無存了嗎？！”她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暴戾和瘋狂。

翠珠捂著臉，嚇得渾身發抖，再不敢言語。

林清瑤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悸。剛才那賤人墜崖前，眼中一閃而過的冰冷恨意，竟讓她心頭莫名一寒。不，不可能，一個煉氣一層的廢物，掉進千毒瘴，絕無生還可能！

她低頭，看著自己剛剛抓向林小滿心口的右手。指尖殘留著撕破對方衣襟時沾染的幾絲血跡。她嫌惡地皺了皺眉，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方繡著纏枝蓮的雪白絲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極其骯臟的東西。

擦著擦著，她的動作忽然頓住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氣息？從那血跡中滲透出來，透過絲帕，縈繞在她的指尖。

那氣息古老、蒼茫，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沌初開般的意蘊，與她所知的任何一種靈力都截然不同！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卻讓林清瑤體內修煉多年的林家嫡傳《青木訣》靈力，瞬間如同遇到天敵般劇烈躁動起來，隱隱傳來刺痛和……畏懼？

林清瑤瞳孔驟然收縮！這絕不是林小滿那點微末木靈根該有的氣息！那賤人身上……藏著什么秘密？

一絲狂喜猛地沖上心頭，瞬間壓過了靈源丟失的憤怒！如果……如果這秘密比那點靈源更珍貴？她猛地攥緊了染血的絲帕，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就在這時，她腰間懸掛的一枚雕琢著火焰鳳凰紋的赤色玉佩，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

林清瑤身體一僵，臉上的狂喜瞬間被驚懼取代。她迅速收斂所有情緒，換上一副泫然欲泣、驚魂未定的表情，才小心翼翼地注入一絲靈力激活玉佩。

一個低沉、威嚴、聽不出喜怒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崖下之事，本座已知曉。靈源未得，反生變數？”

林清瑤心頭一緊，后背瞬間滲出冷汗。她這位神秘的師尊——九霄宗的赤霄真人，手段通天，竟連這偏僻山崖之事也瞞不過他！她連忙恭敬地用神念回應：“師尊恕罪！弟子無能！那賤婢性子剛烈，竟…竟直接跳了崖！弟子未能及時阻止……”

“哼。”腦海中的聲音冷哼一聲，雖未多言，那冰冷的威壓卻讓林清瑤神魂都為之顫抖。“廢物自有其歸宿。崖下之物，非你所能覬覦。將崖邊沾染那異息之物帶回。”

林清瑤一愣，隨即看向自己手中染血的絲帕：“是…是血跡？”

“速去！”赤霄真人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隨即玉佩的溫度褪去，連系中斷。

林清瑤握著滾燙的玉佩和染血的絲帕，站在凜冽的寒風中，臉色變幻不定。師尊要這賤人的血？那崖下……究竟有什么？那不屬于林小滿的詭異氣息，又是什么？師尊口中的“異息之物”……難道指的是這血？還是……崖底林小滿可能接觸到的其他東西？

無數的疑問和一絲被利用的不甘涌上心頭，但更多的，是對師尊深不可測手段的恐懼和……一種被卷入更大旋渦的冰冷預感。她看著下方翻滾的毒瘴，眼神復雜難明。林小滿……你真的死了嗎？你身上，到底藏著什么？

她攥緊了絲帕和玉佩，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的斷魂崖，轉身，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翠珠，回府！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你知道后果。”語氣森然。

“是…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翠珠捂著臉，慌忙跟上。

寒風卷起破碎的如意糕屑和淡淡的血腥氣，斷魂崖頂重歸死寂。只有那濃得化不開的灰黑瘴氣，依舊在深谷中無聲地翻涌，仿佛剛剛吞噬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秘密，又仿佛……在掩蓋著某種正在深淵中悄然開始的、驚天動地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