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泉畔,
冰冷的山風嗚咽著卷過這片飽經蹂躪的土地,裹挾著刺鼻的硫磺焦糊味、潮濕的泥土腥氣,以及……一絲雖微弱卻無比清晰、堂皇正大的“秩序”余韻。這氣息如同無形的甘霖,悄然洗滌、凈化著驚世劇變殘留的妖氛戾氣與死亡陰霾,連帶著清冽的空氣中也悄然滋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蓬勃生機。
凌縉背靠著一棵被劫雷烈焰燎焦半邊、樹皮剝落、卻依舊虬勁扎根、頑強挺立的古老榕樹根須,緩緩睜開了眼睛。
預想中神魂徹底崩解、意識歸于永恒虛無的滅頂劇痛并未降臨。相反,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通透”與“安寧”感,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正從識海最深處汩汩彌漫開來,浸潤、撫慰著他那每一寸都瀕臨徹底碎裂的意識邊緣。
短短一日,恍如隔世。
浩瀚虛空中的亡命奔逃、捏爆星塵的決絕、重返兒時的錯亂、奶奶掌心殘留的溫度與奶糖的甜膩、純陽殿上借呂祖愿力修復神魂的兇險、孽海虺遮天蔽日帶來的窒息陰影、奶奶在懷中氣息消散時那剜心刺骨的絕望、甘露泉畔強行竊取天劫碎片的痛楚、以及剛剛那孤注一擲引動煌煌“敕封圣力”時的瘋狂與決然……一幕幕如同滾燙的靈魂烙印,深深刻入骨髓,永世難忘。
然而,就在那毀滅性的圣律光柱撕裂蒼穹、代表天道意志即將湮滅一切的瞬間——作為這煌煌天威的直接引動媒介,凌縉那遍布蛛網裂痕、如同破碎琉璃般瀕臨徹底瓦解的神魂核心,竟也被一絲最精純、最本源的秩序之力……悄然拂過、浸潤!
那感覺,并非毀滅性的沖擊,更像是滾燙的烙鐵浸入了溫潤的靈泉。圣力如同擁有生命的、至高無上的法則之針,帶著“至公至正”的無上意志,輕柔卻精準無比地“流淌”過那些最致命、即將徹底崩斷湮滅的核心裂痕邊緣。它所過之處,并非簡單的彌合傷口,而是一種源自天道本源的“敕封”與“加固”!那些猙獰的裂痕邊緣,竟被烙印上一層極其淡薄、卻散發著永恒不朽意味的淡金色法則光膜!
這光膜,如同是天道降下的“敕令”——敕令此裂痕,止步于此!不得擴張!不得崩解!維持此狀,以待天時,再覓生機!
“轟——!”
識海深處,那點維系著凌縉最后存在印記的七彩星芒,在接觸到這縷精純圣力敕令的剎那,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它如同久旱龜裂、瀕臨死亡的大地突逢九天甘霖的幼苗,貪婪地吮吸、融合著這縷源自天地法則本源的至高秩序之力!星芒本身的光芒瞬間變得凝實、穩定,核心處甚至隱隱透出一絲與那圣律同源的、堂皇正大的凜然氣息!其轉化天地靈氣、溫養破碎神魂的效率,更是陡然提升了數倍不止!
貫穿核心的裂痕依舊猙獰可怖,如同大地上的深淵溝壑,修復之路漫長如登天塹。但最致命的、那如同懸頂之劍般隨時可能徹底崩解、將他拖入永恒虛無的危機——竟被這意外降臨的圣律余暉,強行“封鎮”、穩定住了!
“這難道是敕封圣力的反哺?”
凌縉心神劇震,隨即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巖漿般涌遍殘魂!
這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引來的天道之力,在湮滅妖邪的同時,竟也因其蘊含的“至公”本源,對他這個人族的“引動者”,降下了一絲“秩序”層面的庇護與敕封!
這簡直是絕境之中,命運給予的最大意外之喜與逆轉生機!
隨即他立刻沉心內視己身。
現在的軀體,左臂脫臼雖粗暴復位,但關節紅腫如熟透的桃子,筋骨挫傷嚴重,每一次輕微移動都帶來鉆心劇痛;內腑因凡軀的原因而多處滲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鐵銹血腥氣,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動;全身遍布擦傷淤青,濕透冰冷、沾滿泥污血漬的衣物如同第二層皮膚緊貼傷口,帶來持續不斷的刺痛與刺骨寒意。如今神魂得圣力敕封暫時穩固,終于可以無需時刻提心吊膽,擔憂神魂崩潰消散人間同時引發肉身瞬間崩解成泥。
狂喜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凌縉眼中迅速被冰封般的極致冷靜所取代,雖然不解為什么會這樣,但疑慮會在日后找到時機了解清楚。
圣力敕封是意外的生機,是黑暗中的燭火。
但危機遠未結束,廬山就是巨大的風暴眼。
凌縉此刻同樣的急需要基礎的藥物穩定住自身傷勢,防止內出血惡化或感染致命,畢竟此刻只有神魂屬于掌道境界,肉體凡軀還沒經歷蛻變。
而凌縉更需要立刻、徹底地離開廬山這個是非之地!
他艱難地移動唯一還算完好的右手,手指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顫抖,探入濕透的褲袋深處摸索。指尖觸碰到了一個熟悉的、洗得發白變薄、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布包。他顫抖著,用盡力氣將其、然后打開。幾張被雨水、汗水和血水泡得發軟粘連的零錢下,是那張小小的塑封的老照片——爺爺奶奶和他。照片上,奶奶的笑容依舊那樣慈祥溫暖,眼神里充滿了無條件的愛意,如同穿透無盡黑暗、指引歸途的永恒微光。
此刻一股混雜著切骨之痛、滔天恨意與冰冷決絕的力量,如同地心熔巖般在胸腔奔涌咆哮!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然后……讓那些虛空中的仇敵,讓那頭遁逃的孽畜,血債血償!讓它們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他咬緊牙關,額角青筋如同虬龍般隱現賁張,強行壓下左臂復位帶來的二次撕裂劇痛。心神沉入識海,溝通那點被圣力敕封加持后、光芒穩定流轉、如同微型星云般的七彩星芒。一股微弱卻精純凝練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般從中流淌而出,混合著他對周遭環境中尚未散盡的混亂靈氣、劫雷碎片、以及那絲圣力余韻的敏銳感知與法則親和,悄然覆蓋全身。
一層近乎完美的“擬態”屏障瞬間形成。這屏障不僅完美模擬著周圍環境的污濁氣息、草木濕氣、焦土味道,甚至能微弱地折射光線,扭曲光線路徑,讓他緊貼墻根陰影移動的身影,幾乎與斑駁的苔蘚墻壁、堆積的斷木碎石、焦黑的土地完美融為一體,肉眼難辨,靈覺難察。
忍著全身骨骼筋肉傳來的、如同被無數鈍刀反復切割碾磨般的劇痛,向著山下建筑更為密集、巷道如同蛛網迷宮般錯綜復雜的星子鎮舊城區,一步,一步,艱難而堅定地挪去。每一步落下,都在泥濘濕滑的地面留下一個帶著淡淡的濕腳印,旋即被新的雨水沖刷、被滾落的泥漿覆蓋、被野草拂過,迅速抹去所有痕跡。幾只被驚動的瘦骨嶙峋的野貓從焦黑的垃圾堆后竄出,幽綠的眼睛警惕地掃了那移動的陰影一眼,似乎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卻又極度危險的氣息,立刻發出幾聲低低的嗚咽,飛快地消失在更深的斷壁殘垣陰影之中。
就在凌縉忍著劇痛,剛剛挪出甘露泉區域邊緣,踏入一條相對開闊些、通往鎮區的泥濘土路時,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人聲傳來!
拐角處,赫然出現一小隊身著標準叢林迷彩作戰服、臂章上繡著咆哮虎頭的東南大區軍部士兵!他們正兩人一組,抬著擔架,神色凝重地沿著道路仔細搜尋可能的幸存者或遇難者遺體,顯然是執行善后清理任務的軍部人員。
看見有人,是東南大區軍部的士兵。凌縉身體猛地一軟,如同徹底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又像是傷勢突然爆發,整個人順勢向著路邊一灘渾濁的泥水洼,重重地、毫無聲息地癱倒下去!濺起一小片渾濁的水花。
“嗯?!那邊!”一名眼尖的士兵立刻發現了異常,指向凌縉倒下的方向。
“快!過去看看!擔架跟上!”帶隊的士官立刻下令,聲音急促。
幾名士兵立刻加快腳步,迅速圍攏過來。
“是個孩子!渾身是傷!還有氣!!!”一名蹲下檢查的士兵探了探凌縉微弱的鼻息,又看到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和濕透染血的衣物,立刻高聲喊道。
“快!抬上擔架!動作輕點!小心他的胳膊,好像斷了!”士官經驗豐富,一眼看出凌縉左臂的不自然扭曲,“媽的,造孽啊……這么小的娃……”
“衛生員!衛生員!這里發現重傷幸存者!需要緊急處理!”另一名士兵立刻對著肩頭的通訊器呼叫支援。
凌縉緊閉雙眼,氣息微弱,仿佛陷入了深度昏迷,任由士兵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抬上冰冷的擔架。唯有那緊貼著胸口舊布衣內袋的、藏著奶奶照片的地方,傳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暖意。或許這樣才是離開廬山最安全途徑,畢竟自己現在只是一個僅僅十五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