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館大廳中央的地板被清理出一塊相對干凈的區域。幾盞露營燈被點亮,驅散了部分濃稠的黑暗,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墻壁上投下搖曳不定的巨大影子。七人圍坐成一圈,身下是防潮墊和睡袋,中間攤開著那張標有“紫微”的舊地圖,像一塊不祥的烙印。
海風依舊在館外呼嘯,拍打著門窗,發出陣陣嗚咽。館內的空氣凝重,混合著灰塵、霉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
十年深吸一口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了,大家先別自己嚇自己。這張地圖年代久遠,也許只是當初設計者的某種構想,或者廢棄的備用方案。當務之急,我們還是按原計劃進行。”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有力,“首先,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吧。雖然是一個社團的,但平時線上交流多,線下聚齊的機會少。這次閉關,我們既是伙伴,也是競爭者——為了創作出最棒的謎題。”
他率先開口:“我是十年,詭殤推理社社長。擅長構建宏大的背景謎題和復雜的人物關系網。這次希望能和大家碰撞出火花,創作一個足以震驚推理界的核心詭計。”他的介紹帶著社長的責任感和目標感,但眼神深處,那份不安并未完全散去。
“克依。”黑框眼鏡男生推了推鏡架,聲音平穩但沒什么起伏,“我偏好邏輯流的純解謎,對物理詭計和敘述性詭計比較感興趣。希望能設計出挑戰讀者智商的謎面。”他說話時目光更多停留在手中的筆記本上,似乎已經開始構思。
宸少靠在身后的一個破舊柜子上,姿態放松,嘴角又掛上了那抹慣常的、略帶玩味的笑意:“宸少。我嘛……比較喜歡研究人的心理,尤其是犯罪心理。動機、布局、如何讓兇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不可能犯罪’,再看著獵物一步步踏入陷阱……這才是最有意思的部分,不是嗎?”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尤其在提到“陷阱”和“獵物”時,語速放慢,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讓暮檀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
萬俟瀟只是簡單地吐出三個字:“萬俟瀟。”然后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太簡短,又補充道:“……對暴風雪山莊模式,和……符號學暗示有點想法。”他說完便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在地圖邊緣劃著,顯得心不在焉,仿佛還沉浸在登島時的暈眩或其他思緒中。
輪到女生們。暮檀的聲音輕柔,帶著點怯意:“我是暮檀……我……我比較喜歡情感動機和細膩的伏筆鋪設,不太擅長太血腥暴力的設定……”她說著,眼神有些飄忽地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黑暗。
君墨則顯得活力十足,她挺直腰板:“君墨!我最愛挑戰讀者的慣性思維!敘述性詭計和身份詭計是我的心頭好!這次一定要設計一個讓人拍案叫絕又捶胸頓足的大逆轉!”她的熱情像一小團火焰,試圖驅散館內的陰冷。
最后是陽光,她臉上依舊帶著笑容,盡管在搖曳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勉強:“我是陽光啦!我喜歡看也喜歡寫輕松幽默向的推理,或者帶點社會派思考的。太沉重壓抑的……可能不太適合我。”她說完,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地圖上那個刺目的“紫微”二字上,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自我介紹完畢,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但地圖上的“紫微”二字和宸少那番關于“陷阱”和“獵物”的言論,像兩根無形的刺,扎在每個人心里。
十年清了清嗓子,將話題引向正軌:“好,大家都介紹了自己的偏好。那么,我們這次的核心謎題方向,大家有什么初步想法?可以暢所欲言。”
克依率先發言,思路清晰:“既然我們在七星館,建筑本身就是絕佳的舞臺。我覺得可以圍繞‘館’本身做文章。比如,利用七座館的獨特結構、方位、甚至傳說,設計一個連環密室或者空間詭計。兇手如何在不同館之間快速移動,制造不在場證明?”
“空間詭計不錯,”宸少接口,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但光是移動還不夠刺激。如果……兇手能利用七座館的某種‘聯動’機制呢?比如,觸動一個館的機關,會在另一個館引發‘意外’死亡?或者,利用星象?比如在特定時間,特定星光投射的位置,會觸發致命的陷阱?這樣,兇手甚至可以‘遠程’殺人,制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的提議充滿了想象力,卻也帶著一絲冰冷的、非人化的精密感,仿佛在描述一個精密的殺戮機器。
萬俟瀟抬起頭,聲音低沉:“……符號。每個館的名字,北斗七星……可以賦予它們意義。死亡……按順序?或者,對應某種……規則?”他的話語有些破碎,卻點出了一個方向——象征意義。
暮檀小聲說:“也許……可以加入一些傳說?比如,島上流傳著關于七星館的詛咒?或者,七座館分別對應著七種不同的……‘罪’?兇手是在執行某種儀式?”她的話音剛落,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這似乎無意中觸碰到了地圖上“紫微”可能代表的審判意味。她不安地看了看十年和宸少。
君墨眼睛一亮:“儀式感!這個好!把星象、傳說、館的象征意義結合起來!兇手不是隨機殺人,而是嚴格按照某種基于北斗七星或者紫微斗數的‘劇本’在進行!每一次死亡都對應一個特定的星位、一種特定的‘罪’、一種特定的死亡方式!這樣既有神秘色彩,又能把建筑詭計和心理詭計融合!”她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個精彩絕倫的謎題框架。
陽光皺了皺眉:“聽起來是很宏大……但是不是太……黑暗了?而且,七宗罪什么的,會不會有點老套?”
宸少笑了笑,眼神深邃:“老套與否,關鍵看如何演繹。如果能把‘儀式’和‘建筑詭計’結合得天衣無縫,讓讀者明知可能有套路,卻依然被震撼、被誤導,那就是成功。至于黑暗……推理的極致魅力,不就在于揭示人性深淵邊緣的真相嗎?”他的話帶著一種蠱惑力。
十年聽著大家的討論,眉頭緊鎖。這些想法都很有價值,尤其是將七星館本身、星象象征、儀式感結合起來的方向,確實潛力巨大。然而,當這些充滿死亡暗示的構想,在這座標著“審判之星”的孤島廢棄館中被熱烈討論時,那份不安感愈發強烈。
他拿起那張舊地圖,試圖將討論拉回現實基礎:“大家的想法都很有啟發性。不過,要落實建筑詭計和空間聯動,我們必須對七座館的結構有詳細了解。這張地圖太簡略了。明天天亮后,我們分組,實地勘察每一座館,繪制詳細的結構圖,尋找可能的密道、機關痕跡或者……‘聯動’的線索。”他刻意避開了“紫微”的位置,手指點在地圖的七星布局上。
“同意。”克依點頭,“數據是基礎。”
“探險啊,我喜歡!”君墨摩拳擦掌。
宸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踱步到窗邊,背對著眾人望向外面被黑暗吞噬的其他館舍:“勘察是必須的……不過,”他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目光掃過地圖上的“紫微”,“在尋找物理的‘聯動’之前,或許……我們該先弄明白,這‘七星’在紫微斗數里,各自代表著什么‘兇名’?畢竟,這可能是兇手‘劇本’的核心設定,不是嗎?地圖上既然特意標出了‘紫微’,那北斗七星作為其‘輔弼’,在命理家眼中,恐怕也并非吉兆吧?”
他的話像一塊冰投入了剛剛因討論而有些升溫的氣氛中。
眾人都是一愣。紫微斗數?兇名?
萬俟瀟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被灰塵嗆到,又像是某種壓抑情緒的爆發。暮檀的臉色更白了。陽光的笑容徹底消失。君墨也收起了興奮,眼神變得凝重。克依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
十年心頭一震。宸少再次精準地戳中了那個最敏感、最不祥的點!他是在引導?還是……只是純粹的求知欲?
“紫微斗數……北斗七星……”十年喃喃道,他隱約記得一些零碎的知識,“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好像……確實在特定情況下,會被賦予一些負面的象征意義,比如……”
他努力回憶著,一些模糊的詞語碎片般閃過腦海:欲望、是非、貪婪、虛浮、囚困、孤克、變動、破壞……
這些詞語,與“罪行”何其相似!
難道,暮檀和君墨無意中提出的“儀式”和“罪”,宸少引導的“兇名”,竟然真的可能指向一個恐怖的現實?
“好了!”十年猛地打斷自己的思緒,也打斷了越來越沉重的氣氛,“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先放一放!當務之急是休息。大家今天都累了,先睡吧。明天一早,分組勘察!克依,你和萬俟瀟一組,負責天璇、天璣;君墨、暮檀,你們負責玉衡、開陽;宸少、陽光,你們負責搖光;我自己去天權館。保持通訊器暢通,注意安全!”
他快速分配了任務,語氣不容置疑。他需要掌控局面,不能讓恐懼和猜測在黑暗中蔓延。
眾人默默點頭,開始整理自己的睡袋。露營燈被調暗,大廳陷入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風聲依舊,如同不知疲倦的哀嚎。
宸少躺在自己的睡袋里,雙手枕在腦后,眼睛在昏暗中睜著,望著天花板上搖曳的陰影,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弧度。他的指尖,在睡袋上無意識地劃著七個字: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
然后,指尖停住,緩緩地,在那個并不存在的位置,寫下一個沉重的字眼——紫微。
希望島的第二夜,在表面的平靜下,思維的暗流洶涌激蕩。關于謎題的構想,與關于自身處境的隱憂,如同藤蔓般糾纏在一起。而“紫微斗數兇名”的種子,已被悄然種下,只待合適的土壤和時機,便會破土而出,綻放出名為死亡的惡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