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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代價

那三個字,“很好”,輕飄飄地落下,砸在死寂的包廂里,卻比剛才那瓶拉菲更沉重,更冰冷。厲云深嘴角那抹詭異的弧度還在,被紅酒染紅的唇色在燈光下像凝固的血。他坐直了身體,動作慢條斯理,帶著一種掌控獵物瀕死掙扎的從容。紅酒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滴滴答答,落在他同樣浸透的昂貴西褲上,洇開的深色印記不斷擴(kuò)大。

周圍的空氣仿佛被抽成了真空。那些剛才還在哄笑的紈绔子弟,此刻臉上只剩下驚恐的空白。花襯衫男人篩糠般抖著,看著厲云深腿上的酒漬和那團(tuán)皺巴巴的協(xié)議,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王經(jīng)理面如死灰,僵在門口,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浸濕了漿洗得筆挺的襯衫領(lǐng)口。

蘇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尖銳的痛楚。厲云深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釘在她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東西讓她遍體生寒。恐懼像藤蔓一樣瘋狂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支撐她走到這一步的瘋狂怒火,在對方絕對冰冷的審視下,正以驚人的速度退潮,露出底下冰冷的絕望。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挺直的脊背在細(xì)微地顫抖。

“不當(dāng)了?”厲云深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刺耳地刮過每個人的神經(jīng)末梢。他抬起那只同樣沾滿紅酒的手,修長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優(yōu)雅,捻起了掉在腿上的那團(tuán)濕透的協(xié)議。

紙頁被酒液浸得軟爛,發(fā)出輕微的、令人不適的粘膩聲響。他只用兩根手指,像捏著什么骯臟的穢物,將其中一頁稍微展開。鮮紅的指印被酒水暈染開,如同一個猙獰的傷口,旁邊打印的條款字跡模糊,但“厲云深”三個龍飛鳳舞的簽名,以及末尾那個同樣清晰、卻顯得無比刺眼的“蘇晚”,依舊頑固地印在紙上。

他的目光在那兩個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皮,再次看向蘇晚。那眼神里,之前的殺意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純粹的、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評估。像是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又像是在看一只不知死活撞上蛛網(wǎng)的飛蟲。

“蘇小姐,”他開口,聲音平直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shí),“毀約,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兩個字,像兩塊冰冷的巨石,轟然砸在蘇晚的心口。她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比紙還要蒼白。弟弟蒼白的小臉,母親戴著氧氣面罩的痛苦面容,醫(yī)院催繳費(fèi)用的冰冷通知單……所有她試圖用那瓶紅酒澆滅的現(xiàn)實(shí),此刻以百倍千倍的重量反噬回來,幾乎要將她壓垮。

“不……”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從她喉嚨里艱難地?cái)D出,帶著絕望的顫抖。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腳下黏膩的紅酒讓她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倒。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抖如篩糠的花襯衫男人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恐懼的出口,或者說,找到了一個在厲云深面前“將功贖罪”的機(jī)會。他猛地跳起來,指著蘇晚,聲音因?yàn)闃O度的驚懼和刻意的拔高而尖銳刺耳:

“厲少!她……她瘋了!她竟敢……竟敢這樣對您!”他語無倫次,目光掃過厲云深狼藉的襯衫和頭發(fā),又落到地上那只摔碎的酒瓶殘骸上,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還有酒!那瓶82年的拉菲!幾十萬啊!就這么被她砸了!還有……還有……”

他的目光在混亂的矮幾上瘋狂掃視,猛地定格在沙發(fā)邊緣地毯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靜靜地躺著幾塊碎裂的、溫潤的碧綠色玉石殘片。

“我的扳指!”花襯衫男人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撲了過去,顫抖著手撿起那幾塊殘片,舉到厲云深面前,臉上混合著肉痛和刻意的憤怒,“厲少您看!這是我家老爺子剛給我拍回來的清代老坑翡翠扳指!三百多萬!肯定是剛才她發(fā)瘋沖過來的時候撞到矮幾,把它震到地上摔碎的!是她!都是她干的!”

他轉(zhuǎn)向蘇晚,眼神兇狠得像是要撲上來撕咬:“你這個瘋女人!你賠!賠厲少的酒!賠我的扳指!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包廂里其他人的目光,也瞬間從蘇晚身上,轉(zhuǎn)移到花襯衫男人手中的玉石碎片上。有人倒吸一口冷氣,低聲議論起來:“嘶……真是那枚扳指,聽說是王老爺子心頭好……”

“三百多萬啊……再加上那瓶酒……”

“這女人……死定了……”

那些目光,從最初的震驚、鄙夷,瞬間變成了赤裸裸的、看死人般的冷漠和幸災(zāi)樂禍。仿佛蘇晚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移動的、即將被碾碎的債務(wù)符號。

巨大的數(shù)字如同實(shí)質(zhì)的山岳,轟然壓下。幾十萬的酒,三百多萬的玉……這些天文數(shù)字瞬間擊潰了蘇晚最后一點(diǎn)強(qiáng)撐的意志。她眼前一陣發(fā)黑,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堅(jiān)硬、沾滿酒液的地面上。

冰冷的觸感和膝蓋的劇痛讓她渾身一顫。屈辱感如同巖漿,灼燒著她的每一寸神經(jīng)。但她甚至顧不上這些。她抬起頭,臉上是雨水、紅酒和絕望淚水混合的污濁痕跡,那雙曾經(jīng)亮得驚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最卑微、最破碎的哀求。

“不……不是我……我沒有碰到……”她徒勞地辯解著,聲音嘶啞微弱,如同蚊蚋,瞬間被包廂里的死寂和花襯衫男人刻意的指責(zé)淹沒。

她的目光穿過那些冰冷或幸災(zāi)樂禍的臉,最終死死地、絕望地鎖在煙霧繚繞中那個男人身上。他依舊是那個姿勢,捏著那頁濕透的協(xié)議,姿態(tài)慵懶,仿佛眼前這場鬧劇與他無關(guān)。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如同神祇俯視著塵埃里的螻蟻。

“厲先生……”蘇晚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從肺腑里擠壓出來,帶著泣血的卑微,“求您……求您高抬貴手……協(xié)議……協(xié)議我簽!我簽!我什么都聽您的!求您……放過我弟弟……求您……”她語無倫次,卑微地匍匐在地,額頭幾乎要觸碰到冰冷黏膩的地板,像一只被打斷了脊梁的貓。

花襯衫男人看著蘇晚這副模樣,臉上閃過一絲得意,正要再添油加醋。

厲云深卻忽然動了。

他捏著協(xié)議的手指微微一松,那頁浸透的紙飄飄悠悠,重新落回他腿上那攤暗紅的酒漬里,如同一片被徹底丟棄的垃圾。他甚至沒有再看蘇晚一眼,仿佛她卑微的乞求和下跪,與地上流淌的酒液毫無區(qū)別。

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隨意地掃過王經(jīng)理。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王經(jīng)理如同被烙鐵燙到,猛地一個激靈,瞬間挺直了腰板,臉上的冷汗流得更兇。

“王經(jīng)理。”厲云深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毫無起伏的冰冷。

“在!厲總!”王經(jīng)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音。

厲云深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跪在地上、渾身狼藉、瑟瑟發(fā)抖的蘇晚身上。那目光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徹底掌控的漠然。

“帶她去洗干凈。”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換身衣服。”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王經(jīng)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指令:“然后,送到我房間。”

“是!厲總!”王經(jīng)理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應(yīng)下,聲音洪亮得有些失真。

厲云深不再言語,重新靠回沙發(fā)深處,姿態(tài)依舊慵懶。他隨手拿起旁邊侍者早已戰(zhàn)戰(zhàn)兢兢換上的、盛著新酒的干凈水晶杯,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冰涼的杯壁。裊裊升起的淡青色雪茄煙霧重新將他大半張臉籠罩,只留下一個模糊而極具壓迫感的輪廓。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鬧劇,從未發(fā)生。

王經(jīng)理如蒙大赦,立刻小跑著上前,動作粗暴地一把抓住蘇晚的胳膊,幾乎是將她從地上提溜起來。他的力氣很大,帶著一種急于完成任務(wù)、撇清關(guān)系的狠勁兒,指甲深深掐進(jìn)了蘇晚濕透黏膩的胳膊肉里。

“起來!聽見沒有!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王經(jīng)理壓低聲音呵斥著,聲音里充滿了厭煩和鄙夷。

蘇晚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膝蓋的疼痛讓她悶哼一聲。她沒有反抗,或者說,已經(jīng)沒有力氣反抗。剛才那一跪,仿佛抽干了她靈魂里最后一點(diǎn)支撐。她像一個被抽掉了提線的木偶,任由王經(jīng)理粗暴地拖拽著,踉踉蹌蹌地朝門口走去。

經(jīng)過厲云深那張沙發(fā)時,蘇晚下意識地、絕望地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個煙霧繚繞中的模糊身影。

就在她的目光即將移開的剎那。

煙霧之后,厲云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似乎極其短暫地抬了一下。隔著繚繞的煙氣,那目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絕望和空洞。

然后,蘇晚清晰地看到,他握著水晶杯的修長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杯壁折射的冰冷燈光,在他指間跳躍。

一個無聲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在他被煙霧模糊的嘴角,極其短暫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個笑容。

更像是一種……確認(rèn)獵物終于落入掌心的、冰冷的滿意。

蘇晚被那轉(zhuǎn)瞬即逝的表情刺得心臟驟縮。下一秒,她就被王經(jīng)理毫不留情地拖出了那扇沉重華麗的烏木大門。

門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攏。

包廂里奢靡的光線、喧囂過后的死寂、雪茄混合著紅酒的濃烈氣息,瞬間被隔絕。

走廊里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送風(fēng)聲,以及她腳下濕透的鞋子踩在厚地毯上發(fā)出的、沉悶而絕望的噗噗聲。

王經(jīng)理拖著她,像拖著一袋垃圾,快步走向走廊深處專用電梯的方向。他的步伐又快又急,帶著一種急于甩脫麻煩的焦躁。

電梯門無聲滑開,冰冷的金屬光澤映出蘇晚此刻狼狽至極的身影:濕透打縷的頭發(fā)黏在臉上,廉價的外套和T恤被紅酒浸染得一片狼藉,裸露的皮膚上沾著酒液和地毯的絨毛,膝蓋處因?yàn)閯偛诺墓虻梗剂夏p,隱隱透出擦傷的血痕。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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