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吵鬧過后,林時和解婧瑤一同登上了馬車,前往解家村。司乘還是如之前一般隱去身形,現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時坐在馬車上無聊的掀開車簾,對窗外的一切都十分好奇。她摸了摸手上的紋身,心想司乘這人大概和這古怪紋身有所聯系,每次出現的時候,手腕處都有異樣傳來。
很快,就到了村口。車簾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響,“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尾音拖得老長,像根細針刺得她腦仁生疼。
一路上解婧瑤始終垂著眼簾,指節交疊在膝頭,一言不發全然沒有之前的活潑。
“《沙州都督府圖經》,這是什么?”馬車一個趔趄,一個卷軸滾到了林時腿邊。
她輕輕的抖了抖手上的卷軸,這卷軸破破爛爛的有些年頭了,上面細致的畫了一些地圖,像是地方志的樣子。
之前林時在博物館廢墟上翻找廢舊金屬時,經常能看到這些紙卷,被酸雨一澆就變成了一團焦黑,當時她覺得還挺可惜的。
她仔細的摩挲著卷軸,推開一看上面一行字吸引了她的注意——景祐三年霜降夜,七礦師于窟中失蹤。后日,一路人夜宿礦洞,見壁畫飛天皆垂首,礦石自鳴如泣。跑出窟外,就見風沙中顯現七位匠人身影,捧著七色神石走向戈壁。
下面有一行小字批注,寫著:此乃“礦脈引魂”之兆。
“礦脈引魂?”
解婧瑤猛然抬頭,臉色發白道“你怎么知道這個?”
林時點了點卷軸:“這里面寫著唄”
解婧瑤一把將卷軸搶了過來,紙片在空氣中嘩啦作響:“你在說什么?我怎么看不到……”
林時點了幾下,確定解婧瑤真的看不見。突然此時手腕上的小金蛇發出微微溫熱感覺,林時以為司乘又來了。
結果,馬車停住就聽外頭吵吵嚷嚷,像是很多人在爭論些什么。林時準備下車,卻被解婧瑤拉住。
就見,車簾被人突然掀開,就看見一個腦袋伸了進來,剛好和準備下車的林時四目相對。
砰,林時一腳把人踢了下去。
“你是誰!敢踢我不想活了?”那人捂著胸口倒在地上,指著馬車上林時破口大罵。
解婧瑤緊隨其后,上下打量倒在地上那人,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你又是誰?沖進來做什么…”
那小廝捂著胸口,喘息道:“你就是那解家小娘子的兄長吧,你二叔將她許配給我公子做繼室?!?
解婧瑤大怒道“胡說八道!我怎么不知道這是……”
“你一個毛頭小子的懂什么……這是多么好的姻緣……要知道李公子的舅舅是當朝宰相……你妹嫁過去是享福的!”
“就是就是,不識好歹,趕緊把你妹妹送上花轎,好讓我們熱鬧熱鬧”
周圍人七嘴八舌的嬉笑道,林時看了一眼身后嘴唇咬的發白的解婧瑤,從車上跳了下來。
“哎呀,這小娘子也生的不錯,許人家了嗎?我家兒子還沒媳婦呢,來給我家當媳婦吧”
“快拉倒吧,你兒子那個軟蛋,這媳婦娶回去,一天不得打你兒子十頓”
眾人哄堂大笑,林時沒有搭理任何人,徑直走到那小廝跟前,蹲了下來冷聲道:“再說一遍,誰許的婚?”
小廝視線落在她手腕若隱若現的蛇形紋身上,喉間發出恐懼咯咯的聲響:“是……是解家二叔……”
“放屁!”解婧瑤踢翻旁邊的燈籠,火油飛濺到周圍人身上,眾人連忙散開了一點。
“解家二叔三個月前就該死于疫病?!苯怄含帍男渲谐槌龆倘?,刃身映出她緊繃的臉,“婧瑤父親臨終前說過,二叔私通外敵,想把礦脈賣給……算了,你們自求多福吧”
她忽然噤聲,目光掃過周圍人神色各異的臉色,像是想起什么隱秘,冷笑一聲,拉著林時往家門走去。
——
“謝謝你啊”解婧瑤將一杯熱茶遞到林時手中。“要不是你,還沒那么容易脫身”
林時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就感覺一股清香彌漫在口中,她從來沒喝過這么好喝的東西。
“好喝吧,這是我自己種的”
林時點了點頭,她從小到大都是喝著酸澀的過濾水。
解婧瑤指尖摩挲著桌子上毛筆上的紋路,搖晃燭火在她瞳孔里晃出細碎的光。
林時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一道舊疤,像條蜷縮的小蛇,正挨著她手腕上若隱若現的金蛇紋身,試探問道“你手腕上……是受過傷嗎?”
“嗯,之前不小心弄傷了”
解婧瑤趕忙擼下袖子,將傷口遮住。院外傳來風沙拍打窗紙的聲響,不遠處忽然閃過一道幽藍的光,轉瞬即逝。
“那邊是哪里?”
“那邊……應該是礦洞,哎呀,你看我這個腦子,我還要教你畫畫……”解婧瑤拍了拍腦子走到書桌前,示意林時過來。
林時沒有搭理她,徑直走到床前,看向礦洞那邊,只見那邊如熒石海洋一般,就像是…就像是她穿著防護服偷溜到海邊,看到的那藍眼淚一般。
璀璨奪目的光芒。
“去礦洞看看?!绷謺r從懷里掏出骨刀,踩著月光出了門。
解婧瑤趕忙丟下手中畫筆,快步跑上去。雖然是夏夜,但是戈壁灘上還是涼風嗖嗖,解婧瑤搓了搓胳膊,剛想說話,就見林時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林時耳尖微動,聽見地底傳來悶悶的回應,像是礦石相互摩擦的聲音。
抬頭向遠處望去,就見礦洞入口掛著半幅褪色的幡旗,上面畫著的飛天壁畫殘缺不全,
“這就是礦洞…我們用的顏料就是在這里開采的……”解婧瑤掏出火折子,有些留戀的摸了摸石壁上的星光點點。
林時也湊了過去,摸了摸不小心手被刮了一下,血珠沁了出來瞬間就被吸收了。
“靠,怎么回事”
話音剛落就見手邊礦脈突然發出細碎的嗡鳴,林時手腕的紋身隨之發燙。她猛地轉頭,看見洞壁陰影里浮著七道模糊的人影,正捧著不同顏色的石頭緩緩轉動。
“礦脈引魂?”林時盯著那些人影,發現他們腰間系著的正是解婧瑤袖口同款的蛇形銀飾。
“阿爹!!””解婧瑤聲音發顫,短刃險些落地。想要沖著那群人影離去的方向出去。
林時一把將其抓住,就見手腕上
金蛇紋身突然游動起來,在她手背顯形,化作一縷青煙纏上最近的黑色礦石。
礦石應聲裂開,露出里面青藍色的晶體,在火把的照耀下仿佛有幽光在里面跳動。
剛才那些人影已經消散在洞外月光之中,解婧瑤頹然的坐在地上,失神的看著掉在地上的青藍色礦石。
洞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小廝帶著七八個壯漢闖了進來,手中火把將陰影里的人影照得更加清晰。
為首的小廝腰間別著解家二叔的玉佩,咧嘴露出金牙:“擬二叔果然聰明,礦脈的秘密還是得靠你們解家血脈來開...”
解婧瑤坐在地上,指著那些人怒道“你!你們”
身后的壯漢舉起火把,湊近了些說道:“我就知道謝家老三就是一個女兒,哪來的什么侄子,果然是你這個鬼丫頭在里面搗鬼”
另一個壯漢拿著火把,對著墻壁細細看著礦脈走向,隨口道:“這不剛好么,讓她找到新的礦脈,然后給李少爺一送……至于他們家那些家產就交給我們幫忙打理吧”
解婧瑤唾了一口,不屑道:“解鹿,你們這些沒本事的,要不是因為我爹壁畫畫的好,又會找礦脈,你們這些雜碎能活到現在?”
解鹿生氣的要沖過來打解婧瑤,卻被在她身邊林時一腳踹了回去。
一群人都愣住了,那解鹿約摸著八尺有余,常年下地種田,一身腱子肉看著都嚇人。這小娘子一腳就將其甩飛,可真的了不得。
那壯漢哀嚎聲未落,林時手腕的金蛇驟然化作實體,纏住壯漢手腕猛地一拽,直接向墻壁甩去。
一聲厲呵從洞外響起,隨即一群士兵從入口涌入,將洞內眾人團團圍住。
“你們都是些什么人!膽敢私闖礦洞”
為首壯漢見狀直接跪了下來:“大大……大人,我們都解家村的村民,我們跟著解大小姐來學習如何勘探礦脈……”
此時,一個少年喘著粗氣推開士兵:“解婧瑤?”
“長庚哥哥?”
來人正是解婧瑤的發小李長庚,當朝十三皇子,十二歲之前一直同解婧瑤一起在解海家里學習畫技。
“我回來看看,路上聽說師父出事了,馬在戈壁跑不快,所以慢了一點”
說完回頭,對著士兵道:“還不把這些人抓起來,那個小廝給我好好審,看看是哪家的李丞相這么狂!”
士兵利索的將這些人脫走,很快洞里又恢復了安靜。
李長庚接過士兵遞過來的毯子和吃食,順手分給林時二人:“小瑤快給我講講發生了什么,路上我聽的奇奇怪怪,什么壁畫什么血和淚的,怪嚇人的”
林時這才算是聽到了完整的故事——
解婧瑤的父親解海是個非常有名的畫師,很多貴人都想請他去畫供養人石窟。有一天他在窟內畫著壁畫的時候,突然消失了。
巡夜的小沙彌走到那個解海畫的壁畫前,油燈的火苗突然劇烈晃動,幾乎要熄滅。借著這忽明忽暗的光線,他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壁畫上神女的眼睛竟滲出了血淚!那血淚呈靛藍色,順著石青勾勒的輪廓蜿蜒而下,在壁面留下一道道詭異的痕跡,墻邊上還有一只鞋子,看大小是解海的?
小沙彌嚇得雙腿發軟,手中的油燈“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火苗瞬間熄滅,洞窟陷入一片漆黑。
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跌跌撞撞地朝著洞窟外跑去,每一步都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解婧瑤很有講故事的天分,就算林時專心致志的吃著手里的馕都覺得背后陰風陣陣,就馬奶酒將馕咽了下去,問道:“你父親是被壁畫吞了?”
解婧瑤掰著餅子,心不在焉的小邊吃邊道:“不知道,但是第二天卯時,那小沙彌的尸體出現在后山,他的尸體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扭曲狀態,仿佛在臨終前經歷了巨大的痛苦。”
“那師傅呢?”
“再也沒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