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將天機閣的殿宇群籠在一片朦朧之中。觀星臺的青銅穹頂沾著細碎的露，林逸指尖捻著三枚青銅算籌，算籌邊緣的刻度在晨光下泛著冷光。他望著東方云海翻騰的天際，那里的云層正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凝聚，像極了母親手記中描繪的“劫云初相”。

袖中的密信邊緣已被汗水浸得發皺。青嵐谷三位長老失蹤的消息，表面看只是宗門紛爭，可林逸總覺得不對勁——那三位長老的修為皆是化神境，即便遭遇伏擊，也不可能連傳訊符都來不及發出。

“林師弟倒是好興致。”

溫潤的聲音帶著晨露的清寒自身后響起。林逸轉身時，見蘇輕瑤立在白玉石階盡頭，月白道袍的下擺沾著草葉，顯然是從典籍庫直接過來的。這位素來只對古籍感興趣的師姐，此刻鬢邊的發絲都有些凌亂，腰間的碧玉符牌急促晃動，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蘇師姐。”林逸拱手時，算籌在掌心轉了個靈巧的圈，“昨夜推演星軌，見紫微垣的輔星暗了半分。”

蘇輕瑤拾級而上，玉指撫過觀星臺邊緣的刻度。那些用天外隕鐵打造的刻度，此刻竟滲出細密的水珠——這是天地元氣紊亂的征兆。“你該聽說青嵐谷的事了。”她忽然按住林逸的手腕，將聲音壓得極低，“不止青嵐谷，南域玄水門的門主、西漠焚天宮的大祭司……三個月內，已有七位當年參與‘源金會盟’的人失蹤。”

算籌在林逸掌心猛地一頓，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原以為只是針對天機閣的小動作，此刻才驚覺這盤棋鋪得有多廣。觀星臺的風忽然轉向，卷著遠處早課弟子的吟誦聲飄來，那本該祥和的韻律，此刻聽著竟像催命的鼓點。

“他們之間一定有聯系。”林逸道。

蘇輕瑤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帛書，邊緣處用朱砂畫著北斗七星的圖案。“這是我在禁地第三層找到的，記載著當年會盟的七十三人名單。”她指著名單上被墨點覆蓋的十六個名字，“青嵐谷的三位長老都在其中，還有……”她頓了頓，指尖落在天機閣太上長老的名字上，“五年前突然閉關的太上長老，也在其列。”

林逸的目光掃過名單末尾的空白處，那里有處極淡的折痕，像是曾夾著什么東西。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典籍庫看到的殘卷，上面提到“源金會盟”時，各宗門掌門將信物共同封存于“補天爐”，而那爐子的碎片，至今下落不明。

“師姐可知會盟的真正目的？”

“典籍里只有只言片語。”蘇輕瑤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云層已被染成詭異的紫金色，“只說與‘補天’有關。不過今早發現，禁地里看守源金碎片的靈龜，昨夜發出過三次警報。”

議事堂內的檀香比往日濃郁了三倍，卻壓不住空氣中的焦灼。閣主楚玄風端坐主位，銀白長須垂落胸前，往日總是半瞇的眼睛此刻睜得滾圓，目光掃過堂下眾人時，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

“青嵐谷的求援信昨夜送到了。”楚玄風敲了敲案上的玉簡，“他們希望我們出手，徹查長老失蹤案。”

三長老立刻起身，玄色法袍上的金線在晨光下跳動：“此事絕不能坐視！七大宗門接連出事，下一個很可能就是我們！當聯合剩余勢力，共探真相！”

七長老冷笑一聲，肥厚的手掌拍得案幾砰砰響：“三師兄是老糊涂了？現在局勢不明，貿然插手只會引火燒身！依我看，不如加固山門，閉閣不出！”

兩方爭執瞬間白熱化。支持出手的多是頭發花白的老一輩，他們袍角的云紋都磨得發淺；反對的則多是中年修士，腰間的儲物袋鼓鼓囊囊，顯然更看重眼前的利益。林逸站在弟子隊列的最前端，忽然注意到七長老的袖口沾著些暗紅粉末——那是西漠焚天宮特有的“離火砂”，遇水即燃。

“林逸，你怎么看？”楚玄風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身上。

所有視線瞬間聚焦過來。林逸上前一步，算籌在掌心排出“三才陣”的格局：“弟子以為，閉閣則形同坐以待斃，妄動則正中圈套。”他指尖點過天、地、人三才的位置，“不如分三路行事：一路由執法堂加固山門陣法，二路派人暗中查探失蹤案的線索，三路則聯絡中立宗門，試探各方反應。”

“黃口小兒懂什么！”七長老猛地拍案，案幾上的茶杯震得跳起，“查探線索？你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嗎？”

“人力物力總有耗盡之日。”林逸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算籌在掌心轉得更快，“可若等對方布好局，我們連耗費的機會都沒有了。”他忽然提高聲音，“昨夜巡查時，我發現后山禁地的防護陣有被動過的痕跡，篡改符文的手法，與三年前盜取《天工秘錄》的黑衣人如出一轍！”

堂內瞬間安靜。那本《天工秘錄》記載著天機閣最核心的陣法傳承，當年失竊案鬧得沸沸揚揚，最后卻不了了之。此刻被林逸重提，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七長老——當年負責禁衛的，正是他。

楚玄風指尖在扶手上叩了三下，每一下都像敲在眾人的心尖上：“便依林逸之計。三長老帶執法堂弟子加固防御，林逸負責查探線索，蘇輕瑤協調典籍庫，提供所有與源金會盟相關的資料。”

散會時，林逸故意落在最后。他看著七長老匆匆離去的背影，見對方袖口的離火砂又蹭掉了些，落在青石板上，留下淡紅的痕跡。這些痕跡蜿蜒曲折，竟與觀星臺看到的星軌有幾分相似。

繞到后山竹林時，晨露已打濕了林逸的靴底。他在第三株老竹前停下，用指節敲出三長兩短的節奏——這是他與雜役處眼線約定的暗號。片刻后，一個灰衣少年從竹后閃出，手里攥著塊沾著泥土的木牌。

“林師兄，”少年的聲音發顫，“昨夜子時，看到五個黑衣人從禁地方向離開，其中一個的腰牌掉在了石縫里。”

木牌是黑檀木所制，正面刻著扭曲的火焰紋，背面卻用極小的篆字刻著“焚天”二字。林逸指尖撫過火焰紋的拐點，那里的刻痕深淺不一，顯然出自急躁之人之手。他忽然想起七長老今早說過，焚天宮與天機閣世代交好，絕不可能參與此事。

“盯著七長老的動向，”林逸將一枚傳訊符塞給少年，“尤其是他與西漠那邊的書信往來。”

少年剛走，林逸就轉身往禁地方向走。穿過第一道防護陣時，他忽然蹲下身，指尖沾起些泥土。泥土里混著極細的金屬粉末，放在鼻尖輕嗅，能聞到淡淡的硫磺味——這是焚天宮特有的“爆炎符”殘留的氣息。

回到住處，他將蘇輕瑤給的帛書浸入清水。半盞茶后，原本空白的夾層漸漸浮現出幾行小字，用的是天機閣只有核心弟子才懂的“星文”：“源金非金，乃天地初開時的元核碎片。會盟之人各持一塊，欲以血氣重鑄，補天地之缺。然有勢力覬覦此術，欲奪碎片以窺創世之秘。”

最后一句話的墨跡發暈，像是寫字人當時手在顫抖。林逸忽然想起母親手記里的話：“源金有靈，聚則生，散則亡。若被心術不正者所得，必招天譴。”

窗外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音，一只灰鴿落在窗欞上，腿上綁著卷比指甲還小的紙條。林逸展開一看，上面只有三個字：“火將至”——是他安插在焚天宮的線人傳來的。

三種線索指向同一個方向，卻又像是有人刻意擺在他面前。林逸將帛書、木牌和紙條在桌上排開，忽然注意到帛書邊緣的北斗七星圖，第七顆星的位置有個針孔大小的洞，與他昨夜在觀星臺看到的黑氣源頭恰好對應。

“他們要的不是碎片，是碎片里的東西。”林逸猛地起身，算籌在案上排出“七星鎖魂陣”的格局，“源金里封著的，或許是……”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蘇輕瑤的聲音帶著驚惶：“林逸！禁地的守陣靈龜發出警報，說有人在破解核心陣法！”

林逸抓起符筆就往外沖。穿過第二重防護陣時，他忽然停住腳步——陣眼處的符文被篡改過，那扭曲的弧度，與七長老獨有的“九轉連環印”如出一轍。

禁地宮門正在緩緩開啟，幽暗的通道深處傳來沉悶的爆炸聲，像是有人在用蠻力破壞石壁。林逸祭出護體元盾，盾面的符文剛亮起，就被一股灼熱的氣浪掀得晃動。

“小心！”蘇輕瑤甩出三張寒冰符，凍住從頭頂滴落的巖漿，“里面的溫度在急劇升高，像是有人在引地火！”

轉過最后一道彎時，眼前的景象讓兩人倒吸一口涼氣。七長老正手持青銅鑿，對著石壁上的星圖猛砸，鑿子落下的地方，恰好是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旁邊倒著三具守陣弟子的尸體，胸口都有個焦黑的窟窿，顯然是被火系法術所傷。

“七長老！”蘇輕瑤失聲驚呼。

七長老轉過身，往日總是堆著笑的臉上此刻猙獰扭曲，嘴角甚至掛著血絲：“既然來了，就一起留下吧。”他指尖彈出三枚黑色丹丸，落地瞬間化作三條毒霧蛟龍，腥臭的霧氣所過之處，石頭都開始融化，“你們真以為天機閣是什么正道？當年會盟，老閣主帶頭把最大的源金碎片藏了起來，還殺了三個想揭發的長老！”

林逸將蘇輕瑤護在身后，符筆在虛空疾畫，指尖同時捏碎一枚傳訊符——這是給三長老的信號。“所以你就勾結焚天宮，盜取碎片？”

“勾結？”七長老狂笑，震得通道頂上落下碎石，“等我拿到藏在星圖后的碎片，解開‘補天’的秘密，這天下都是我的！到時候別說焚天宮，就算是九天神佛，也得看我臉色！”

毒霧已漫到腳邊，林逸忽然想起母親手記里的記載：“源金畏血，至陽之血可破萬邪。”他咬破指尖，將精血點在符筆上，大喝一聲：“離火破妄！”

赤紅符火如火龍般席卷而出，毒霧遇火瞬間蒸騰，發出刺耳的滋滋聲。七長老驚駭后退，卻沒注意蘇輕瑤甩出的捆仙索已纏住他的腳踝。林逸趁機欺近，符筆直指他心口：“說！其他失蹤的長老是不是都被你……”

話音未落，七長老忽然詭異地笑起來，笑聲尖銳得像指甲刮過玻璃。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皮膚迅速變成青黑色，最終化作一灘冒著泡的黑泥，只留下那枚刻著火焰紋的令牌。

蘇輕瑤捂著口鼻后退，臉色蒼白如紙：“是‘蝕心蠱’！中蠱者一旦身份暴露，就會被操控者滅口。”

林逸撿起令牌，背面的“影”字在火光下泛著冷光。他忽然明白，焚天宮不過是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這個連名字都透著詭異的“影”組織。

此時通道深處傳來巨響，石壁上的星圖開始發光，那些原本無序的星辰軌跡正緩緩移動，最終拼湊出一幅完整的圖案——北斗第七星的內部，竟藏著團跳動的紅光，像顆正在燃燒的心臟。

“他們真正的目標在這里。”林逸凝視著紅光，忽然想起蘇輕瑤說過，守陣靈龜的靈智堪比百歲修士，它發出的警報，絕不可能只是因為有人破壞陣法。

禁地宮門在身后緩緩合攏，沉重的機關聲如同喪鐘。林逸握緊符筆，感覺到背后的蘇輕瑤正在發抖，卻依舊挺直了脊背。通道深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地火噴發般的灼熱氣浪，仿佛有頭蟄伏了千年的巨獸，正緩緩睜開眼睛。

風暴，已然集結。而他們，正站在風暴的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