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里空氣渾濁，但韓哲卻能清楚聞到一抹柑橘香氣。

和昨晚平安夜她站在他身旁時，是同樣的味道。

“你不用回頭哦，聽我講就好。”

谷音琪趁著張銘他們沒注意，悄悄地走到男人身后。

她今天穿的還是昨天那雙靴子，跟高五公分，但她現在同站得背脊筆直的男人說話時，還是得要踮起腳，才能湊近他的耳朵：“剛才不是你朋友先動的手，是寸頭男他自己腳打滑，撞上了他朋友的手肘，所以他掉牙、流鼻血不關你朋友的事……”

谷音琪突然有些重心不穩，往前踉蹌了一步，猛地一下拽緊了男人的右手小臂。

鼻尖也直接撞上他堅硬的背肌。

隔著薄薄的襯衫，她都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

“還有就是，也不用調監控那么麻煩，這家夜店的燈光師每晚都會架機子直播店里的現場情況的……”

谷音琪索性不踮腳了，后跟落了地，但還是貼著他背脊說話：“直播的機位是從上往下拍的，我記得連V01和V02都能看清，你們找人去翻他今天的直播就可以啦。”

她的聲音好似牽牛花藤，沿著脊椎骨頭一節節往上攀爬，小小的花苞在韓哲的后腦勺緩慢綻放。

明明周遭環境這么吵，但她說的每個字，韓哲都聽清楚了。

左手從褲袋里抽出，他輕拍了兩下谷音琪掛在他小臂上的手，低聲應道：“好，我知道了。”

一直跟氣球一樣飄在半空的心臟忽地落了地。谷音琪眨了眨眼，松開他，道：“那我帶朋友先走了，拜拜。”

這次她和“負分”好好道了別，攙著元莉偷偷先溜了。

如果元莉還留在那兒，指不定今晚要成了誰的出氣筒。

元莉腳心帶著些濕氣，稍微走得快一點兒鞋子就容易掉跟，谷音琪牢牢地扶住她，小聲提醒：“慢慢走，別崴腳了。”

“我沒事，寶貝，我沒事的。”元莉一遍又一遍重復強調。

谷音琪也一遍遍地答她：“嗯，我知道，沒事就好。”

走出夜店大門的元莉昂首挺胸，谷音琪說要送她回家，元莉搖搖頭說不用。

“現在還早著呢，我也沒喝多少，自己回去就好了。”元莉走到路邊，那里停了不少排隊等客的出租車。

“行，那你回到家了，在微信上跟我說一聲。”谷音琪送她上車，關了車門后走到出租車車尾，拿手機拍下車牌，邊同她說，“回去洗完澡，好好睡上一覺，我們下次再約。”

每個人都有自己舔傷、療傷的方法，谷音琪沒必要在這個時候非要跟著她。

元莉淡淡一笑：“謝謝你啊。”

等載著元莉的出租車遠去，谷音琪往后走，坐進了另外一輛出租車。

此地不宜久留，她也得趕緊走，免得等會兒碰上張銘一行人。

她給司機報了一個小區名字，同時把出租車公司、司機工牌、車牌號碼發進一個互助群里。

這個群是谷音琪建的，本來的成員只有幾位與她相熟的氛圍組同行，漸漸朋友介紹朋友進來，現在群里已有五十幾人了。

每天夜里是微信群最熱鬧的時候，大家可以在群里吐槽今天遇到的客人下頭岔道或醒目上道，單獨搭夜車的會把車牌發到群里，到家再報個信。

還有，當姑娘覺得工作有問題時，也可以第一時間給群里發信息。

這一行魚龍混雜，面對的人多了，遇到危險的幾率也高了許多。

錢要賺，但小命更重要啊。

車牌剛發出去，群里就有人打趣問：「77你今晚一個人回家？沒行情嗎？」

谷音琪回想剛才總“咸豬手”的那男人，發現自己連對方樣子都沒記清。她撇了撇嘴回復信息：「本來有的，但這行情實在不怎么樣，就pass了（微笑）」

「哈哈，和你昨晚的好行情相比呢？」對方又問。

谷音琪幾乎不用思考就打下一句話并發了出去：「哇，那可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昨晚平安夜她陪著“負分”打車去酒店，男人給她開了后排座的車門，等她上車后，他卻繞到副駕駛位上了車，沒和她一起坐在后排。

上車后男人自己扣上安全帶，下一秒居然回頭提醒她也要系好安全帶。

出租車司機都讓他逗樂了，說不打緊，這邊還沒抓后排座安全帶問題呢。

男人有些醉意，烏黑的眼仁蒙著層霧，搖搖頭嘀咕一聲，不是謹慎不謹慎的問題，是乘客安全的問題。

于是谷音琪乖乖地把安全帶系上了。

連這種細節都記得清，谷音琪自然也記得男人的眼耳口鼻。

他并不是讓人第一眼就會感嘆“好帥”的那種長相，但挺耐看。

短發干凈利落，眉毛濃黑，單眼皮，眼角微微往下垂，乍看覺得無辜，細看又覺得帶些陰郁。

谷音琪覺得他的側顏挺好看，直線硬朗弧線柔和，嘴角總抿著，很少笑，可不妨礙喉結的位置格外性感。

今晚男人沒了那層醉意，整個人顯得更正經了，竟在夜店這種場合直接說要報警，下頭到不行，但也讓谷音琪牢牢記住了他。

也不知他是故意的，還是本性使然。

一些姐妹在群里閑聊，夜店蹦迪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有點雞毛蒜皮的事很快就會傳開來，果然有人提起，聽說滬市「BOSS」的B先生今晚在銀河，還和人起了沖突打起來了。

夜店里打架，眾人見怪不怪，倒是有人調侃，「Galaxy」怎么不掛個“同行免進，面斥不雅”的牌子在門口。

谷音琪看了一會兒群里大家的聊天內容，又去別的夜店群里逛了一下，沒見著元莉的視頻被發出來，稍微松了口氣。

夜晚道路空曠，不到十分鐘出租車就到了目的地，谷音琪打開支付寶給司機掃碼轉賬，下車后沒直接往小區對面的公寓走，而是先進了路邊亮著鵝黃燈牌的便利店。

收銀臺后坐著一個打瞌睡的女店員，聽見自動門叮咚響，睜開眼睛猛地站起身迎客：“歡迎光臨——”

谷音琪朝她笑笑：“不好意思啊，阿姨，吵醒你了。”

中年婦女見是常客，擠出個有些疲憊的笑容：“哪里的話。不過今晚生意比較好，關東煮和便當都沒了。”

“沒事，我吃這個就好。”谷音琪在冷柜旁拿起最后一個三明治，再到收銀臺遞給對方，“阿姨，麻煩幫我加熱一下。”

對方點頭：“沒問題。”

三明治很快好了，擱在手里還有些燙。谷音琪和女店員道別后，把手包夾在腋下，雙手捧著三明治，邊吃邊往不遠處的公寓走。

剛才在夜店里，谷音琪聽著“負分”的朋友大聲喊過他名字。

“所以他叫，韓哲……”她把他的名字放在嘴里，細細咀嚼。

谷音琪剛踏進公寓電梯轎廂就收到了元莉的信息，元莉說她到家了，讓谷音琪不用擔心。

她嘴里咬住最后一塊三明治，手指“啪啪啪”編輯著信息，等一出電梯門正好按下「發送」。

手里還攥著三明治的包裝薄膜，谷音琪走到樓梯間門口準備把薄膜丟進垃圾桶。

卻在垃圾桶旁邊看見了一大捧紅玫瑰，沒有包裝紙，通通插在一個塑料桶里。她沒細數，不過以她買花的經驗，八、九十支是有的。

谷音琪皺起眉頭，蹲下，捻了捻花瓣，還很硬，沒軟。

這些玫瑰花頭很大，沒灰霉，沒爛邊，桿子上的刺處理得干凈。

像圣誕這種節日，鮮花的價格自然上漲，她都有一個禮拜沒舍得買花了，這會兒看到好端端的花被這樣拋棄著實有些心痛。

谷音琪想了想，回公寓取了兩個醒花桶，把玫瑰移進桶里帶回了家。

她重新清洗枝干，清水添了保鮮劑攪勻，把枝干修剪成適合的長度再插瓶。

家里空余的花瓶沒一會兒全被插滿了，茶幾、餐桌、臥室床頭都擺上一瓶。

還有兩三支枝干不太健康的，谷音琪將它們剪枝后插進蘇打水玻璃瓶中，正正好可以放在廚房流理臺的邊角。

嫣紅的玫瑰給這間一居室的單身公寓添了些活力，谷音琪雙手叉腰，咧開嘴，笑得心滿意足。

省下了一筆買花錢，開心。

同一時間。

“畢老板，今晚真是對不住，掃你的興了，下次你來，我們肯定好好招待。”

「Galaxy」的小老板畢恭畢敬把人送到門口，路邊已經停了輛奔馳，是他安排來送畢韋烽兩人回酒店的車。

“行了行了，不用送了。”

畢韋烽嗤之以鼻，怎么還會有下次？

今夜全城大大小小的酒店都是滿房狀態，即便畢韋烽是臨時起意飛來鷺城，但他還是在韓哲下榻的酒店輕松要到了一間套房，不過和韓哲不同樓層。

兩人都坐在后排，畢韋烽手機里的信息不斷，“嗡嗡”的振動聲吵得閉目養神的韓哲濃眉緊蹙。

韓哲冷聲道：“今晚通不通宵隨你，明早八點在大堂見，你來不了我就自己先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沒約，回去了就洗澡睡大覺。”

畢韋烽熄了手機，不再理睬永遠回復不完的信息，轉過頭突然問，“今晚那個女孩你認識？”

韓哲肩膀驟然一顫。

他沒睜開眼，眼珠在眼皮底下來回滾動，半天才開口：“哪個女孩？”

“別裝，”畢韋烽白他一眼，“穿黑裙子的那個。”

“不認識。”韓哲直接否認。

“哦？可我明明看到她站在你身后跟你說了什么。”畢韋烽眼眸熠熠發光，連環追問，“那你怎么知道夜店燈光師有做實況直播？又剛剛好能清楚地拍到我們的卡座？你之前來過？但你昨晚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來的可不是這家夜店……”

男人的嘴巴噼里啪啦蹦出一連串問題，韓哲把頭扭向車窗，罵了句：“畢韋烽你真的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