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它潛伏在暗礁深處百年，今日海潮異動，才讓封印松了裂隙。”

“可我們世代供奉海神！這些年來從未聽說有什么妖魔出沒?！?

一位白發老者踉蹌上前，皺紋里淤積著不甘。

“您身為祭司，難道不能祈求神明降罰？妖魔肆虐，豈不是證明海神棄了我們？”

人群再次躁動起來，竊語如同暗流般涌動。

村長忽然舉起權杖，杖尖貝殼迸發出刺目藍光，恍若海神虛影在云端顯現。

他仰天吟誦古老咒文，沙啞音節驚得海鷗倉惶逃離。

當最后一句禱詞落地時，潮聲竟驟然平息，原本昏暗的日光似乎也明亮了幾分，那日光穿透云層灑滿了村落，仿佛神明親臨俯瞰這片大地一般。

“海神的恩澤從未消逝?！?

村長轉身直面村民，袍袖翻飛如浪。

“妖魔只是暫借裂隙作祟，三日內，我將會親自重鑄封印?！?

“可在這期間若有人膽敢擅自挑釁邪祟......”

他猛地頓住，權杖指向了祭海井的方向。

“我會讓他親自去面見海神！”

村民們呼吸一滯，他們還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在他們心中海神的權威是不容挑釁的，同樣被海神所認可的村長也是毋庸置疑的。

村長沉聲道：“我需要回去準備一下收服妖魔和加固封印的材料，村里的尸體也不能就這么讓他們躺在那里?！?

“你們且先去收斂，還是先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快要下雨了，若是讓雨水破壞了現場，想要將尸體和碎塊們完整的移走更是難上加難。

人群聞言沉默的點了點頭，隨后大家如退潮般漸漸散去，火把的光暈在昏暗的日光中縮成零星螢點。

婦人緊摟著孩子加快步伐，男人們攥緊武器的手關節發白。

唯有村長仍立于門前，唇角勾起一抹旁人難以察覺的苦笑。

小福他娘啊，你可真是給我留了個大大的爛攤子啊......

他閉上了雙眼，深深的嘆了口氣。

海風再度嗚咽著掠過村莊，攜走了所有未出口的疑問。

村長關上房門，可那本來安靜無比的房間內卻傳來了陣陣的女人啜泣聲。

凌宇眼見四下無人便從蝕風石后走出，躲在了窗口下豎起耳朵偷聽了起來。

“海神大人……我錯了……”

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房間響起，即便她的聲音嘶啞破碎，仿佛被砂礫磨過，可凌宇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的聲音。

王寡婦！

她從家里的水井溜走后進入來找到了村長！

凌宇捏緊了拳頭，此刻的他十分想要翻過窗戶進去問個明白，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一個人當面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可私下里所說的話卻沒幾句假話。

村長邁著沉重的步子在她周圍來回踱步，那腳步聲跟權杖點地的聲音交相輝映，似乎變作了死刑前的奪命鈴聲。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緩緩開口道：“說說吧，何至于此啊?！?

村長家的老槐樹在風中簌簌作響，枯枝的影子掠過她扭曲的臉，恍如無數幽靈在墻上游弋。

王寡婦此時全身上下都被鱗片所包裹，她的雙手化作了利刃般的爪子，似乎能將人給輕易撕裂。

她渾身散發著陰冷的氣息，而在她的身后竟然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此刻的她哪里還有平日里溫婉的感覺，分明就是一個索命的厲鬼。

王寡婦雙手捂著臉龐跪倒在地上，不斷顫抖的雙爪爪縫間不斷有著墨綠色的液體流出。

她在哭，她在泣血。

她在懺悔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可這又有什么用？

如果哭和懺悔就有用的話，那這世間就不會再有罪惡了。

她緊閉著雙眼，墨綠色的血淚卻如噴泉般涌出。

那些被獻祭的村民面孔再次浮現在王寡婦眼前，他們的冤魂似乎正透過院墻的鯨骨裂縫進行窺視，而后帶著腥咸的海風氣息涌向她，化作窒息的枷鎖。

她顫抖著將一切的起因坦白而出，原來就在數日前，她聽到了別人無法聽到的囈語。

那個聲音時不時就在她的耳畔回響，就像是洗腦一般不斷地對她侵襲。

雖然聽不懂那個聲音在說些什么，但在其不斷的影響下，她的精神開始變得越來越差。

那聲音不屬于任何一種語言，或者說并不是凡俗之人可以理解的話語。

可慢慢的，她竟然開始能聽懂一些簡短的音節，同樣她的精神意志也已經衰弱到了極點。

而就在昨日，她徹底聽懂了那段囈語的意思：“吾乃四海之神，萬水之主，吾之子民聆聽吾令，滅殺凌宇！”

難以想象，那竟然是村子里供奉了多年的海神的聲音！

她也強烈的反對過海神的命令，畢竟經過多年來的相處后凌宇在她看來已經跟自己的親弟弟無異了。

即便是所謂的海神也休想讓她傷害自己的弟弟！

可海神似乎知道她心底里最想要的東西，于是提出了一個讓她無法拒絕的條件。

海神曾在她耳畔低語，聲音如浸水的綢緞般黏膩：“殺了他，你的丈夫便會踏著月光歸來?！?

王寡婦抽泣著趴到了地上，她苦笑著：“我只是想讓二哥回來...我只是想讓二哥回來......可我確實不想殺小宇??！”

“海神大人說既然我不愿意親自動手，便讓我替祂完成儀式，祂賜予了我力量，卻把我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祂說只要我獻祭掉幾十個村民，將他們的怨靈帶給祂就算完成了任務，我明明已經做到了，為什么？為什么我的二哥還沒回來！”

窗外的凌宇聽到這里后，他緊握的雙拳已經緩緩松開了。

自己以為王寡婦是被什么邪物附體了，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因為海神那虛無縹緲的承諾嗎？

在自己和三十幾個村民的性命上選擇了自己么，你還真是自私啊。

可此刻，村長冰冷的話語在其耳畔回蕩：“海神？祂騙你了。”

“不過有一點祂倒是沒說錯，你的二哥確實回來了?！?

“尸體就在東海灘上，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她猛地抬頭，瞳孔因恐懼而收縮成針尖大小。

凌宇聞言也是一愣，東海灘，那不就是貝殼灣嗎？

可村長明明在這里，他是怎么知道王二的尸體在海灘上呢？

張老爹也不可能比自己先到這里啊，真是怪哉。

“不——！”

凄厲的尖叫刺破天空，她瘋狂地捶打著地板，石板在她這具變異后的身軀拍打下瞬間變得七零八落碎裂開來。

村長家的木門在風里吱呀晃動，門縫滲進一縷昏暗的日光，恰似海神冰冷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