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的腐朽氣息鉆進鼻腔時,蘇蘅正用劍尖挑開蛛網。供桌上殘破的山神像瞪著空洞的眼窩,香爐里積著陳年的雨水。劍穗上的絳色絲線已褪成灰白,隨著動作掃過殘碑——那是凌無涯當年刻下的《流云賦》,如今只剩半個“云”字。
悉索聲從供桌下傳來。
蜷縮的男孩約莫八九歲,襤褸單衣遮不住嶙峋肋骨。最刺目的是他鎖骨處淡紅胎記——與凌無涯替她擋下毒箭的傷疤位置形狀分毫不差。男孩抬頭,臟污小臉上唯有一雙眼亮得驚人,像淬了寒星的匕首。
“喂,”他聲音沙啞,目光卻釘在她腰間,“那塊破石頭能換餑餑嗎?”
蘇蘅的血液瞬間凍結。冰裂紋玉佩在昏暗里泛著微光,十年前蘆葦蕩火光沖天時,凌無涯染血的手指摩挲著它說:“丑是丑些...勝在結實...”
男孩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黢黑的麥芽糖,囫圇塞進嘴里,糖紙隨手一扔。風卷著那張油紙貼到蘇蘅靴面——四角對折的痕跡,與當年裝著合歡散解藥的糖紙如出一轍!
“你...”蘇蘅的劍穗猛然纏緊碑角碎石,“叫什么?”
“陸昭。”男孩含糊道,齒間黏著糖渣,“他們都叫我喪門星。”
她掐了個凝時訣。漫天飛雪驟然懸停,一片晶瑩的六出冰花凝固在陸昭鼻尖。十年前同樣的雪夜,凌無涯嚼著她偷來的麥芽糖,含混笑道:“阿蘅,等滅了這波魔崽子,咱們去江南開糖鋪可好?”
雪重新墜落時,蘇蘅解下自己的灰鼠皮氅,裹住那個酷似故人的小身體。“從今日起,”她聲音干澀,“喚我師父。”
十年如梭。
及冠禮的煙火染紅半山積雪。陸昭收劍回鞘,流云十九式最后一招“雪歸塵”帶起的風旋卷落梅瓣。他無意識地將劍穗纏繞在左手尾指——這是凌無涯調動符咒前特有的小動作。
冰裂紋玉佩在蘇蘅掌心發燙。月光下,青年側臉的輪廓與記憶中那人重合得可怕,頸側那道新添的箭痕,與凌無涯為她擋箭的位置深度驚人一致。
“師尊又在看這勞什子?”陸昭的劍尖倏然挑起玉佩紅繩。冰裂紋中血絲蠕動,幻化出凌無涯執筆為她畫眉的景象:筆尖蘸著胭脂,窗外也是這般溶溶月色...
蘇蘅猛地攥住劍鋒!鮮血順著霜刃滑落,滴在陸昭手背。青年錯愕的神情倒映在玉佩光面上,與幽冥鏡中凌無涯瀕死時掙扎的面容重疊。
“別學他...”蘇蘅盯著他握劍的手,“...別學他反手握劍!”
陸昭怔住,隨即扯出個譏誚的笑:“師尊究竟在看玉,還是...”劍尖惡意地點了點玉佩中心最深的裂痕,“...在看玉里困著的鬼?”
檐角銅鈴無風自動,鈴聲穿透十年光陰,與寒江蘆葦蕩的招魂鈴遙遙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