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教授開著吉普車碾過最后一段碎石小路時，天空堆積的鉛云正將殘陽壓成一線金箔，接近日落了。林源隔著車窗望向山坳里的老宅，飛檐上蹲踞的嘲風獸早已殘缺不全，瓦當間滋生的爬山虎像凝固的綠色血液，順著斑駁的粉墻往下流淌。

“你祖父生前就住在這種地方？“周妍扒著車窗倒吸冷氣。三只烏鴉突然從門樓陰影里竄出，翅膀拍打聲裹著腐朽木料特有的酸味灌進車廂。

林源看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屋，上次自己回來還是為了見祖父最后一面：

二伯三伯他們坐在老屋前愁眉苦臉的，一直看向遠方。老屋里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哭泣聲，二伯母看著躺在床上的風燭殘年的老人，自她嫁過來后，老頭子就把她當親生閨女似的，經常數落二伯對她說話溫柔點，這樣一個慈祥的老人現在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死亡。

“快，快，小林回來了！”“快進去，快進去，你祖父有事要交代你。”屋外傳來了焦急的呼喚聲。

二伯母抬頭看向門口，林源滿頭大汗地向著里屋跑來，“爸他有事要交代你，伯母先出去了。”說罷起身拍了拍林源的肩膀，轉身離開了里屋。

林源看著眼前風燭殘年的老人，眼睛不知不覺又濕潤了起來，祖父說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祖父在陪伴著他，忍著哽咽：“爺爺，我是小林啊，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興許是聽到了孫子的聲音，林海的眼睛緩緩睜開了，眼里的渾濁讓老人家整個看起來很糟糕，緩緩抬起形容枯槁的左手，想要觸碰林源，林源看著祖父的動作，趕緊抓住了祖父的左手，“爺爺，我在這，我聽著，您說。”

“小林啊，爺爺感覺到自己快不行了，但爺爺走之前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和你說。”林海有氣無力的聲音從嘴里傳來，隨后看向身旁的柜子，“里面有個沙漏，是爺爺在你小時候為你求來的，能為你擋災攔劫，你一定要時刻帶在身上，一定啊。”林海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好似又有了光彩，是回光返照......

搖搖腦袋，將腦海里關于祖父曾經的回憶稍稍放下，林源抹了抹眼角，斯人已逝，知亡者之不可追，要向前看。

林源看向身旁一臉震驚的周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許嘶啞：“爺爺在走之前將這老房子變賣了，他不想讓我被困在這里，‘年輕人要多出去闖闖’，我這兩年一直在外也沒回來看看。”說罷，心里無盡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周妍發現自己好像提起了林源的傷心事，瞬間捂住了嘴巴，低下頭，一副做錯事等著批評的孩子一般。

陳教授看了看自己這個大大咧咧的養女，點起一支煙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周圍確實已經拆遷拆完了，但不知為什么還沒有投入使用，一片荒涼的景象給視覺帶來很強的凄涼感覺，唯獨這一幢老房子還在這，透露著說不出的詭異感，熄火后掏出個銅制羅盤，表盤中央的磁針正對著老宅劇烈震顫，陳教授瞳孔巨震：“磁場異常指數是正常值的十七倍，小林，你確定小時候沒聽長輩提過這里有什么......特殊布置？“

林源聽到陳教授的疑惑，摩挲著胸前的沙漏吊墜搖頭，隨即在陳教授和周妍的目光下慢慢靠近老房子，看著林源的背影，兩人無奈跟了上去。林源早就感覺到了青銅化的右臂在靠近老宅時開始發熱，皮膚上的的云雷紋如同活物般游動，好像老房子里有什么東西在吸引他過去。當他推開銹跡斑斑的銅門環時，門縫里突然泄出一縷青煙，在空中凝成半張模糊的人臉。

“退后！“陳教授瞬間上前抽出登山杖橫在眾人身前，將兩人往自己的身后拉。那人臉卻發出沙啞的笑聲，眼窩位置裂開兩道猩紅縫隙：“九陰血脈......終于......“話音未落便消散在暮色里。

周妍的相機快門聲突兀響起。取景框中的老宅突然扭曲成雙重曝光般的疊影，雕花窗欞后隱約可見無數懸掛的青銅鈴鐺。當她放下相機用肉眼再看，那些鈴鐺又消失無蹤。

“是蜃氣。“陳教授用紫外線手電掃過門檻，青磚表面立即浮現出熒光紋路，“用云母粉混合犀角灰畫的辟邪陣，至少......“他蹲下身抹了把浮塵，“三百年以上的古法。“說完陳教授回頭看了看杵在門口愣神的林源，緩緩開口道：“小林，看來你家長輩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

林源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他緩緩向屋內走去。當他跨過門檻的剎那，整條右臂突然不受控地抬起，青銅化的五指精準按在祖父生前房間窗臺的某塊磚石上。機括轉動的悶響從地底傳來，腳下的青石板磚轟然開裂并逐漸向下凹陷，露出向下延伸的青石階梯。

“這可比三星堆震撼多了......“周妍抓著相機的手在發抖。鏡頭里，階梯兩側鑲嵌的夜明珠正滲出粘稠光暈，將青石階梯整個照亮，通向一望無際的黑暗。

陳教授看著眼前的景象，明白想要知道些什么是一定要向下走去的，隨即從身后的背包中掏出口罩分給眾人：“下面可能有沼氣，跟緊我。“他話音未落，林源已經踉蹌著往下沖去——右臂仿佛被無形絲線牽引，青銅皮膚上的的云雷渦紋好像蟲子一般不斷蠕動，先前失去知覺的右臂傳來陣陣劇痛，但此刻林源也沒時間顧及這些了，這發生的一切都像是指引。

陳教授看著直接沖下去的林源輕聲急呼道：“小林，別急，等等我們。”但林源好像中邪了一般，并沒有回頭回應他，只是無言繼續向下。

周妍看著獨自向下行動的林源，心里也是一陣焦急，轉頭看向陳教授說道：“爸，我們也趕快下去吧。”陳教授看著幽深不見底的青石階梯，咬了咬牙，和周妍一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