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的門檐下，楊蔑與常壽并肩而立，先前在市集上因一時義憤而生的那股熱血與沖動此刻已隨著漸起的晚風冷卻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揮之不去的忐忑。

常壽那張圓胖的臉上平日里總是掛著的樂呵呵的笑容早已不見蹤影，他時不時地搓著手，眼神飄忽，嘴里小聲地嘀咕著：“楊師弟，你說李師兄他們回來，會不會怪罪咱們啊？”

畢竟他們只是外院弟子，私下與人起了沖突還牽扯到另一個不知底細的門派，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絕不算小。

術字門規矩森嚴，若是被認定為惹是生非敗壞門派名聲，少不得要受一番責罰。

“放心吧，此事由我而起，真的怪罪下來我一人擔責。”楊蔑的面色比常壽要平靜許多，他倒不是怕自己受罰，而是擔心此事會給術字門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或是連累了常壽。

自己當時出手雖有幾分倉促，卻也占著道理，只是那巴雷背后金剛門終究是個未知的變數。

常壽聞言猛地抬起頭，急道：“楊師弟，你這說的什么話！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兄，那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受罰，放心，都交給我吧！”

雖然他話說得豪氣，其實心里也沒有底，但是讓楊蔑一人擔責自己置身事外這種事他是做不出來的。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之際，街角處終于出現了三個熟悉的身影。

李師兄依舊是那身灰色勁裝，面容冷峻，步履沉穩，他身后跟著的另外兩名內門弟子也是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察覺到楊蔑與常壽之間的異樣氣氛。

“李師兄！”常壽連忙迎了上去，臉上擠出一絲略顯僵硬的笑容。

李師兄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在楊蔑和常壽身上掃過，并未多言，只是道：“時辰不早了，回山。”

楊蔑深吸一口氣，他快走幾步趕到李師兄身側，微微躬身沉聲道：“李師兄，弟子有事稟報。”

李師兄聞言腳步一頓，側過頭，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看向楊蔑道：“說。”

“今日弟子與常師兄在市集閑逛時，遇一名自稱金剛門弟子……”楊蔑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不偏不倚地述說了一遍，不過一些細節就沒有詳說，比如自己是如何破了巴雷的無漏金剛，那些秘密終究需要好好藏起來。

“李師兄，此事皆因弟子魯莽出手而起，若因此給師門招惹了麻煩弟子愿一力承擔所有責任，與常師兄絕無半點干系。”楊蔑說完再次深深一揖，語氣誠懇而堅定。

常壽聽楊蔑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連忙搶上前一步為其爭辯解釋。

而李師兄靜靜地聽著兩人的話，面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古井一般不起半點波瀾。

于是不知何時開始整個場面一時間陷入了有些詭異的寂靜。

楊蔑和常壽都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等待著李師兄的宣判。

過了好半晌李師兄才緩緩開口，只不過聲音依舊是那般平靜，聽不出喜怒，“贏了嗎？”

“啊？”楊蔑忽然有些懵，對方的反應似乎跟自己預料的有些不一樣。

李師兄沒有絲毫感情地將問題又重復了一遍，“打贏了嗎？”

“額……倒是贏了。”

“嗯，知道了。”

知道了？

楊蔑和常壽臉上都寫滿了錯愕與不解，他們預想過各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李師兄反應會如此平淡。

“天色已晚，盡快回山。”李師兄說完便不再看他們，徑直轉身帶著眾人繼續朝著城門方向走去。

那兩名內門弟子也默默地跟了上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楊蔑心中充滿了疑惑，他完全無法理解李師兄這般態度的用意，難道是自己小題大做了？還是說，李師兄打算回到門內再行處置？

常壽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看李師兄遠去的背影，又看看身旁同樣鎖著眉頭的楊蔑，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楊師弟，這是什么意思啊？”

楊蔑搖了搖頭，他亦是想不明白。

一行人默默地出了江州城，踏上了返回術字門的山路，此時夜色漸濃山風也帶著幾分涼意。

常壽終究是耐不住性子，這一路上他好幾次想開口詢問，可見到李師兄那副冷峻的側臉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眼看著山門在望常壽終于鼓足了勇氣，他緊跑幾步湊到李師兄身旁，小心翼翼地問道：“李師兄，關于金剛門的事情，您真的就沒什么要交代的嗎？”

李師兄的腳步并未停歇，語氣依舊是那般波瀾不驚，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哂，“金剛門？不過是群初來江州，不知深淺的井底之蛙罷了，也敢妄談登門我術字門？”

常壽聞言不由得張大了嘴巴，眼中充滿了驚訝，“李師兄，您早就知道這個金剛門了？”

李師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緩緩說道：“江州城乃是方圓數百里數一數二的大州府，往來商旅，江湖過客，不計其數。

每年總有些自以為是的門派勢力，想要在此地闖出些名堂，這金剛門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據門中探查的消息，此門派約莫是半月之前才從北方流竄至此，初到江州，接連挑翻了城中幾個不入流的小幫派和武館，便不知天高地厚起來。”

李師兄的語氣雖然平淡，但話語間對那金剛門的不屑，卻是顯而易見的。

常壽聽得一愣一愣的，他萬萬沒想到，門中竟早已對這金剛門有所掌握。

“那他們揚言要來咱們術字門踢館……”常壽想到巴雷那囂張的模樣，還是有些心有余悸。

李師兄聞言，嘴角那絲嘲諷的笑意更明顯了幾分，“那些事情自然是用不著你們這些外院弟子費心。

不過，今日之事你們雖有些莽撞，但面對挑釁，能不失我術字門弟子的骨氣，處置得倒也還算得當。”

這話雖未明說，但其中的嘉許之意，楊蔑和常壽都聽得出來。

楊蔑心中那塊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他原以為自己惹下了不小的麻煩，卻不想門中早已洞悉一切，看來還是低估了術字門這等千年大派的底蘊與氣度。

常壽此刻也是恍然大悟，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嘿嘿笑道：“原來是這樣啊……還是李師兄高瞻遠矚！”

李師兄對常壽這番略顯笨拙的馬屁不置可否，一行人已然行至術字門那巍峨的山門之下。

夜色中，山門上的“術字門”三個大字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散發著一層淡淡的清輝。

李師兄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楊蔑與常壽，用一種沉穩而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語氣緩緩說道：

“我術字門弟子，向來不主動惹事，但也從來不怕事。”

“若要來，就讓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