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小區，602號房。

姜熒坐在床邊，纖細的手指撫摸著一張用木板框起來的邊角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十五年前的月牙山，一男一女站在剛栽種的茶田前，中間是穿著鵝黃色印花裙的小女孩。

男的高大威猛神情粗放，女的溫柔細膩面容姣好，小女孩不到五歲，綁著小辮子吃著棒棒糖，臉上還掛著一抹不知哪涂上的口紅，看上去很可愛。

姜熒情不自禁地撫摸這張照片。

那時的紅茶只有半畝試驗田，還沒擴充到現在的五畝，老媽能每天換著花樣做土豆，老爸臉上的笑容也不像現在一樣總是帶著半分憂愁。

歲月的風還停留在照片中，沒刮到現在。

可警報突然拉響的那一刻，終究還是會來。

爺爺奶奶意外慘死，老媽患上不治之癥離家出走，老爸的背一天天佝僂下去，又為了生活不得不挺起來。英雄與怪人的故事開始發生，整個社會不斷動蕩，并在極短的時間內完全印證了列寧的那句話：歷史就是這樣，有時幾十年沒有動靜，有時幾周就像過了幾十年。

親眼見過諸多可以登上迪尼斯世界紀錄或比肩世界八大奇跡的慘劇，親眼知道同學或親戚在災害中死去或搬家，親眼看見新聞報道周圍國家接連滅亡后，姜熒從沒有奢望過自己能好好活下來，至少直到現在為止，她都覺得自己一如既往的平凡人生是個奇跡。

可平凡或許只是一層薄紗，記得過去無數個夜晚，自己不止一次在夢中驚醒，恐懼著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噩夢。

夢中她總是在墜落，總是在消散，每一次經歷噩夢時全身都像被膠水或者粘鼠板粘住一樣，無法掙脫，無法呼吸，無法抵抗。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象征著恐懼的混沌一次次侵襲，她只能一次次夢中驚醒后急忙打開手機上的音樂，就像一個在海拔3000米以上缺氧的登山者對氧氣的渴望一樣，一遍遍貪婪卻也無助地讓音波沖涮著她的大腦。

每一次真切地體會呼吸和心跳，每一次看見太陽照常升起，每一次，她都以為噩夢只是噩夢而已。

嗡嗡~

床邊的手機忽然震動。

一道Kpop風格的抒情旋律戛然而止。

那首歌叫做《I Can't Sleep To Night》，是話語嘻哈歌手宋岳庭在千禧年后創作的歌曲，發行于2005年，但他本人卻因為骨癌在2002年死去…姜熒是高中復習時聽到這首歌，進而了解到這個歌手的。

據說他是在母親的懷里過世的。

姜熒覺得，如果哪一天她也會遇到無法治愈的疾病，能在心愛之人的懷中死去是最浪漫與美好的死法，這樣死去了，她不會成為恐怖的地縛靈、被老虎吃掉的倀鬼、或者怨婦什么的，她會很可愛，或許在臨死前俯瞰一下這個世界，便輕輕帶走只有幾克的靈魂。

姜熒看著屏幕上的歌詞。

讓我就如此睡去

什么都別再想起來

只怕沒有那么的簡單

她情不自禁地哼唱出聲，甚至像往常一樣看著鏡子。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如何能看到事物，或許是憑借那只剩一點的視覺神經。但這樣做曾經會讓她覺得自己也算是個天真浪漫卻也帶著些憂傷調調，不那么土氣的青春少女。

直到現在她也凝視著自己。接通了來自舍友的電話。

“喂？熒熒！大事不妙！”

“怎么了？”姜熒輕聲說。

“打視頻電話！這么重要的事我沒有辦法跟你簡單的口述！快快快！”對方掛斷了電話，馬上又打了個視頻通話過來。

姜熒內心咯噔一下，沒接。

半分鐘后，對方重新打了語音電話。

“你怎么不接？算了，聽我講，這次真的是大事?！?

電話那頭的人叫鄭雯雯，是自己的管理系對床室友。聽她那么興奮，姜熒松了口氣，本想當一下捧哏，鄭雯雯卻迫不及待地說：

“你絕對不敢相信這個新聞！A級英雄WISH的結婚新聞被爆料的假的！蕪湖！”

“這說明什么，那些小黑子都是在誣陷我家哥哥！今天一定會展開輿論反擊戰！”

姜熒一怔，她鄭重地說：

“我不關心?！?

“哇，熒熒大人好高冷！不過，你也很關心英雄行業吧？讓我猜猜你會喜歡哪種類型的，是憂郁邋遢款的A級英雄稻禾劍圣；典型的校園運動風A級英雄澤山秋；還是說主打精英敗類調調的……對了！”

鄭雯雯想著想著話鋒一轉，又興奮起來：

“我們荔河區最近有一個E級的念能力者，很厲害，剛出場就解決了狼級怪人！長得又帥，身高也有1米8左右，簡直是我的理想型！你覺得我從現在開始關注怎么樣？從現在開始養成感覺也很不錯吧！”

電話那頭傳來手指點擊屏幕的啪啪聲，片刻后鄭雯雯一聲嘆氣：

“哈，他居然沒有個人社媒？新英雄就是不懂行！這讓我們這些本地媽怎么為兒打call！”

不知道為什么，姜熒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但她沒有，心中只是涌起一絲酸楚。

“什么，連代號都沒有？！”

鄭雯雯再度驚呼：

“哇塞，他沒經過英雄協會培訓的嗎？真是太不專業了！我要是知道他聯系方式肯定找個職業經理人培訓一下！”

“他叫什么？”姜熒還是忍不住問。

“不造啊，都說叫無名氏，反正是個念能力者。啊對了，我查到了，他解決過蜈蚣怪人……居然是在你們茶田唉??！”

“熒熒，你怎么不說話了？”

聞言，姜熒她聲音嘶啞地說：“他沒有代號嗎？”

“什——么？”

那頭鄭雯雯刻意拖了個長尾語調，壞笑著：“我就知道熒熒你是同道中人。”

“你也想作為粉絲給他取一個英雄代號嗎？趁他現在還是E級，如果能取到好聽又合適的代號，對他本人來講是份不錯的禮物哦！”

“是…”

姜熒說：“是份不錯的禮物。”

心情莫名好了些，她默默翻閱著自己的歌單，主動問：“你有什么想法嗎？他是個念能力者。”

“靈能者！怎么樣，很符合念能力者的身份吧？”

鄭雯雯興奮地說。委實說她還是第一次幫英雄想代號，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但很有意思的感覺。

“不好?！苯獰蓳u頭。

“啊，空爆呢？聽說念能力都會……”

“不好?！苯獰蓳u頭。

“堙滅的龍卷！如何！模仿某個漫畫的代號！說不定能起到宣傳效果！”

“更不好了?！?

姜熒默默看著手機，腦中不斷思索。

“念者！念師！念王！念靈！念皇！念帝！”

鄭雯雯瘋了一樣口吐名詞，然而，只是聽見電話那頭一聲嘆氣，鄭雯雯便說：

“你也知道俺是管理系的噻，取名這種有藝術調調的事，還得是你們搞設計的來噻。”

姜熒輕嘆了口氣，低頭看著屏幕，某一刻，雪白修長的手指停了下來。

她沒再說話，而是凝視著這兩個字，回憶起和白朔相遇后的每個瞬間。

僅是這樣回憶，姜熒就覺得心口涌起一絲暖意。

正和這個代號所能給予別人的力量一致。

“他會喜歡這個代號嗎？”

姜熒喃喃著，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堅定過。

小聲對鄭雯雯說了聲抱歉，便掛斷了這個半夜還在追星的女大學生的電話。姜熒坐在床沿，靜靜看著窗外夜色。

片刻，她拿起紙筆，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地書寫起來……

凌晨1點，華山機場，一樓大廳。

白朔強忍著打噴嚏的沖動，看著那個月光下扭頭瞅向自己的喪尸，心中暗驚：“不好，我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