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巨大的玻璃櫥窗異常潔凈，櫥窗里，兩個石膏人偶衣模穿著挺括的黑色禮服，漿洗過的雪白襯衫，玻璃眼珠空洞地凝視著街對面的污穢。

它們站得筆直，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

“梅菲斯特，我一定是睡迷糊了?！?

就當(dāng)尤廉繼續(xù)站在服裝店的門前時，它的門竟在下一刻自行打開。

一位氣質(zhì)與著裝都與這里不相符的女人出現(xiàn)在店門口，穿著一身樣式極為老派剪裁卻無可挑剔的深黑色束腰裙裝，頭戴一頂?shù)馁即蟮摹в泻谏喚W(wǎng)的寬檐帽。

她的高領(lǐng)緊緊包裹著纖細(xì)的脖頸，走路的姿態(tài)近乎輕捷得沒有重量，見到尤廉，這位女士微笑著向他打了招呼。

“傍晚好，萊茵斯特先生。”

“我已經(jīng)奉研究員的命令在這里恭候您多時了?！?

“奉命在這里等我？”尤廉將目光從她身上轉(zhuǎn)移，又掃視起四周與這家服裝店格格不入的建筑，“這里是圣比斯街13號沒錯吧?！?

“毋庸置疑，您并沒有走錯方向?！?

“但請不要好奇這一切是如何出現(xiàn)，您可以把接下來所見到的一切都?xì)w為理事會的機密。”

她雙手交疊在小腹，臉上仍舊掛著微笑繼續(xù)邀請尤廉進入這昂貴的服裝店，也是在此時，尤廉注意到她的手腕處有著木質(zhì)關(guān)節(jié)連接。

這是一具人偶。

不，應(yīng)該說，這是一尊服裝店用于展示衣裝的模特。

面對黑裙模特的邀請，尤廉也并沒有和對方多加客氣。

他邁步走入服裝店內(nèi)。

水晶吊燈懸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無數(shù)切割面在深色鑲木地板上投下細(xì)碎晃動的光斑，二人的身影也隨著光斑的晃動而在地面搖曳。

服裝店的四壁盡是頂天立地的桃花心木衣柜，玻璃柜門后昂貴的料子，絲綢、天鵝絨與細(xì)羊毛頗有光澤，甚至連空氣里浮動著一種含有舊書、雪松木以及某種難以名狀類似干枯花朵的冷香。

貧民們厭惡富人是有原因的。

尤廉忍不住心想。

而富人厭惡貧窮的人也不無理由，二者雖處于同一個世界，卻早已是不同世界的人。

“您可以稱呼我為卡蕾莎，研究員大人吩咐我在這里待命?！?

卡蕾莎的禮儀無可挑剔：“如果您考慮好并需要更換前往理事會的新著裝，這里可以滿足您的任何需求，而且——完全免費?！?

“只有當(dāng)您更換完著裝后再去面見研究員大人，他才會真正意義上地將前往理事會的通行證交于您?！?

尤廉對這個古怪的要求不可置否：“我理解，公事會晤可不能在衣裝打扮上無拘無束，更何況他早就料到我會答應(yīng)前往理事會了吧?！?

“您很聰明，并且比那些鎮(zhèn)民博學(xué)通達得多?！?

卡蕾莎的笑意更深，她轉(zhuǎn)身走向一個鑲嵌著玳瑁和銀絲的小柜子，取出一卷暗黃色的柔軟皮尺將其拉長。

下一秒，這位女士向前一步，距離近得尤廉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冷冽且混合著干燥香料的氣息：“請允許我為您量體，真正的剪裁始于對每一寸骨骼的了解?！?

她的話語似乎帶著某種魔力，尤廉在前世也并非沒有見識過高檔禮服定制現(xiàn)場，他的經(jīng)濟條件不錯，接受過良好教育熏陶的他并不至于因為別人隨意觸碰自己就變得畏畏縮縮。

漸漸的，他目睹著人偶走到自己面前，毫無預(yù)兆地伸出手，待她的極度逼真的冰冷指尖觸碰到自己的手腕內(nèi)側(cè)時，那條皮尺已經(jīng)像一條蘇醒的蛇無聲地在他的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卡蕾莎的動作極其嫻熟，皮尺冰涼的觸感蛇行般滑過青年的手臂、肩膀、后背，每一次收緊，每一次標(biāo)記，都伴隨著她低聲報出的精準(zhǔn)數(shù)字，其聲音亦在寂靜的店里回蕩。

當(dāng)皮尺繞到尤廉的前胸滑向肋骨時，尤廉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一根根肋骨凸起在皮膚下勾勒出的輪廓。

人偶的手指隨著皮尺停留在他最瘦削的肋骨上方，冰冷又用力的指腹甚至能感覺到骨骼的每一寸棱角。

終于，她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近距離地凝視著尤廉的眼睛，嘴角凝固的暗紅再次緩緩上揚，形成一個洞悉一切、帶著奇異的弧度。

“看這里，”她聲音壓得更低，近乎耳語，帶著冰冷的氣息拂過尤廉的耳廓，“流暢的線條，完美的身體比例，簡直如同一尊藝術(shù)品。”

“您值得更好的剪裁，我會盡我所能為您搭配最適合的服裝?！?

“先生，我得實話實說——”卡蕾莎猩紅之唇輕啟，襯托得白皙皮膚與貝齒愈發(fā)醒目。

“紅色很適合您?！?

【紅色很適合你】

這一刻，噩夢中來自疫醫(yī)的低語和黑衣人偶的話猝然重疊。

尤廉的瞳孔微微一縮，但從表面上，他仍舊是那副處事不驚的隨和。

“不?！?

青年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拒絕了這位女士的建議：“小姐，紅色太過醒目和張揚?！?

“真要說起穿搭，我個人還是偏愛棕灰色?！?

“棕灰，它既不像紅色那樣招搖，也不像黑色那般顯得疏離淡漠，更不像純白那樣必須維持一塵不染，但凡染上一絲異色就令人心生不愉?！?

“您有著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美學(xué)見解，我明白了?！?

“我會無條件尊重您的意愿。”

卡蕾莎退后一步，手腕一抖，那暗黃的皮尺靈巧地卷回她手中，消失在那身老派的黑裙暗袋里。

她扶了扶自己的帽檐，臉上又恢復(fù)了那種職業(yè)的微笑。

“接下來，請您前往洗浴間洗清身上的污濁，我會為您挑選最合適的著裝?！?

她伸手指出了洗浴間的位置，而等尤廉前往洗浴間將自己洗得一干二凈，只穿著嶄新的襯衫和褲子離開洗浴間時，人偶立即推著一個金屬推車，將搭配好的衣服展現(xiàn)在尤廉面前。

很快，她便將這些衣物為尤廉穿戴整齊，領(lǐng)帶被工整地系在襯衫衣領(lǐng)，伴隨著一枚枚金屬扣子被扣攏，深棕色的格子馬甲在青年的軀干上顯得格外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