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默齋內，身穿吉服的紅娘子認命地等了好久，內心忐忑。

結果——劉子敬沒來。

紅娘子略有失落的同時，松了一口氣。

劉公子還是那個劉公子，并沒有因為回到如皋就變回冒辟疆，自己跟他的默契還在。

既然如此——紅娘子換上了原來的一身紅色行裝，系上了披風，配上了剩下的一支燧發手槍，向四十名部下住的廂房走去。

另一支燧發手槍被留在了濟州島，被安大錘要去了。

安老爺子安排了高手匠人，把燧發手槍拆解了仿造。

燧發手槍的需求緊急程度還超過長槍，因為仿造出來的手槍是要裝備劉子敬的二十個女兵內衛的。

很快，六名身背燧發槍的衛士整裝，兩人一組，去園內沿各個路線巡邏。六名女兵腰佩短刀，出發去劉子敬身邊站崗。

實際上冒府有家丁，家丁頭子就是李護院的老爹。但紅娘子認為他們不夠專業，安保水平遠遠配不上劉子敬的重要身份。

劉子敬的安危現在在紅娘子眼中無比重要，決不能出事。

這不是因為劉子敬是紅娘子名義上的老公，而是他作為華夏未來的指引者，無可替代。

這種認知，實際上紅娘子是不久前才獲得的。

劉子敬跟紅娘子、陳圓圓、董小宛相處幾個月，掏心掏肺地向董小宛承認了自己是占據了冒辟疆身體的另一個靈魂。

然而董小宛和陳圓圓選擇性忽視，認為這是冒公子想甩了我們的借口，一定要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只有紅娘子最后真的相信了劉子敬的話。因為，在熟讀并深刻領會了劉子敬的《復社之誓》后，紅娘子看到了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

這東西活動于上層社會的陳圓圓、董小宛都理解不了，只有出身貧苦，起步沒法再底層的紅娘子，才隱約體會到，這份綱領橫空出世代表著什么。

自己和李公子跟著闖王造反，為什么轟轟烈烈，結局卻很慘？我們一直欠缺的，就是這東西啊。

闖王殺得人頭滾滾，可是并沒有改變華夏。最多跟黃巢一樣，將王朝末期的毒瘤連同朝廷腐朽的軀體一起燒掉了。

闖王即使成功了，也不過是建立另一個朝廷。開始可能興旺發達，最終還是要走大明的老路，這是必然的。

我們這些跟著闖王懷揣夢想造反的屠龍少年，成功后不過是變成了惡龍，成長為當初我們討厭的樣子。

劉公子不一樣。他放出了一個惡魔，一只幽靈。

他不只是要滅掉滿清這個如日初升的新王朝，而且要將過去實行了幾千年的規矩連根掘掉。

他不是要跟自己當初一樣，把那些欺壓貧苦人的家伙肉體消滅。而是要所有貧苦人都成為龍，讓那些貪婪者再無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的機會。

他說的，不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而是要干掉知識壟斷。讓王侯將相們，面對窮人的時候，再無把對方視為賤民的底氣。

發現了這一點后，紅娘子激動得渾身顫抖，這正是她真正渴求的東西。

當初她痛恨大明官府的腐敗，拉桿子造反，要砸爛這個欺壓窮人的官府，可是卻不知道砸爛后該怎么辦。

如今劉子敬點醒了她。這世上，居然真的有辦法，讓窮人永遠都不受人欺壓，而不是少數敢造反的窮人，賭命成功后，成為新的人上人。

沖動之下，紅娘子去給劉子敬舞了一次劍。這類似于一個投名狀，認可了劉子敬對自己的指引。

天不生劉子敬，萬古如長夜，紅娘子是這么理解的。

所以，紅娘子一下子有了奮斗的目標——用自己的武力，拼死保衛劉子敬這盞意外出現在明末黑暗世界里的長夜孤燈。

女兵內衛和持槍護衛派出去了一部分，剩下的要輪換睡覺，半夜換崗的。

不過，現在還沒到需要睡覺的時候。紅娘子興致勃勃，眼睛里有光，招呼剩下的人，“集合，跟我來，我要向你們傳劉公子的道。”

……

劉子敬本人并無成為燃燈傳道者的自覺，他正以一個官僚豪強家少主的身份，為在哪一房媳婦房里過夜而煩惱，自覺腐敗得一塌糊涂。

按他自己的意思，他最喜歡董小宛。

照顧自己貼心、周到，對自己崇拜，還征服了自己的胃。董小宛現在的角色，是自己的貼身大秘，對自己已經不可或缺。

可是今天剛娶了兩房小妾進門，總不能把新人晾著吧？

紅娘子跟自己有默契。兩人都假裝服從封建社會的規則，實際上就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兩人真實的關系是戰友，余則成和晚秋那種，共同的理想別人不懂。

所以劉子敬根本沒打算去一默齋，直接到了陳圓圓的住處隱玉齋。

陳圓圓更干脆，已經脫下了吉服，換上了對襟小袖的常服“背子”。

見劉子敬進門，陳圓圓朝劉子敬盈盈一笑，“冒郎，如今我能叫你一聲‘夫君’，已經心滿意足了。”

“咱們一路上，我和小宛姐姐已經陪你很久了，你好不容易回家，去陪夫人吧。我要學學小宛姐姐的賢惠，剛進冒家門，可不能讓人說我恃寵而驕。”

額，劉子敬就這么被陳圓圓給推出來了。

在“自己”家居然無家可歸，不得已，劉子敬萬分不情愿地向雨香庵而去。

聽到丈夫的腳步聲，蘇元方迎了出來。

“夫君，你的眼光不錯，這次收的兩房妾室都是賢惠懂大家規矩的，把你給趕到我這來了是吧？”

劉子敬尷尬，他其實還是無法接受這個大自己兩歲的女人成為自己的枕邊人。

不是蘇元方老丑，實際上，蘇元方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冒辟疆這樣形容過自己的原配，“中翰林公愛女、大方伯孫曾，明珠在掌，金玉等身。”

容貌比不上陳圓圓的傾國傾城，可也算上等美女。

一舉一動，表現出來的濃得化不開的上流社會貴族氣質，更是出身青樓的董小宛、陳圓圓，出身江湖的紅娘子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

按現代說法，人家是“真名媛”。

三十五歲，若是勞動人民，這個時代就是老太婆了。但以她豪門貴婦的生活水準，遠超現代女性的保養水平，保持青春很簡單。

現代三十五歲的女人，好多還自稱小仙女呢。

紅娘子短期內擺脫不了李巖留下的陰影，劉子敬理解，給她選擇的自由，可沒人給劉子敬自由。

蘇元方、陳圓圓、董小宛都認定了他就是冒辟疆，所以我只能咬牙認命了么？

“相公，既然來了，就住下，能陪妾身出去走走么？”

這個沒問題，總得給我個培養感情的時間吧？這是要當老婆對待的，又不是逛窯子，求個短平快。

水繪園里，湖面占了一多半。

時值農歷七月下旬，如皋天氣炎熱。到了晚上，清風吹來，總算帶來了陣陣涼意。

水面波紋蕩漾，映出的下弦月和滿天星斗時而破碎成銀色的光點。

二人并肩行走在水面的曲廊上，身后不知不覺出現了六名帶刀女侍衛跟隨。

前面就是一默齋的臨水平臺了，平臺上居然齊刷刷坐著二十八名侍衛，男女各半。

紅娘子立于水邊，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不斷揮舞，正給輪休的侍衛們上課。

侍衛們麻木的眼光漸漸變得明亮，黑夜中，有光明在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