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王朝，京城，中營制將軍宅。

劉子敬一身青圓領便服，不用人引導，像回自己家一樣，緩步走入廳堂。

“制將軍，穿著如此正式，意欲何往？”

廳內的李巖穿了身正式的大順二品官服，見同為讀書人的劉子敬進來，拱拱手，“明日我即將啟程，帶兵收復河南，為闖王轉進西安探路，宰相代闖王設宴為某送行。”

“李兄，牛金星嫉賢妒能，迷惑闖王，此為鴻門宴，萬萬不可去。”

李巖擺擺手，“賢弟，此次你這個神算可要不靈了。牛宰相是我舉薦給闖王的，怎會害我？”

劉子敬頓足，“此一時彼一時，今闖王和權將軍一片石慘敗，老營精銳盡喪，二十萬兵馬只回來了七千。李兄手下留守京城的兩萬兵馬，已經強于闖王的嫡系……”

以李巖的智慧，不用劉子敬往下說，也知道這是什么意思，眼神中透露出剛毅，“闖王以國士待我，必不會負我，某不能以小人之心揣度闖王。”

“劉賢弟，某此行不去，反而增加闖王對我的疑心。當此危難之際，咱們大順內部，不能再起齟齬，休要再勸。”

“為了大順的天下，即使有風險，這宴會，我也是必須去的。”

兩排“李”字燈籠高懸在廳堂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李巖身后暗影里，一位一身紅裝的美少婦按劍默然而立。

眼前的兩位讀書人是大順官員里，最帥氣的兩個。單論顏值，自己的夫君也比不上劉公子的豐神俊朗。

好在自己的李郎統領大軍，身上的英雄氣概是劉公子比不了的。

李郎執意不肯聽劉公子的苦勸，紅娘子緩步從暗影里走了出來，“相公，劉公子神算，從未有失。”

“他委托夫君和宋獻策進獻的謀略，現在都一一驗證了，可惜闖王過于自信，不肯納劉公子的忠言。相公你身擔大順一朝安危，還是——”

紅娘子相勸，李巖沉吟了一下，回頭點手叫過自己的弟弟李牟，“小牟，為了咱們大順高層不決裂，為兄決意冒險赴宴。否則，人心分崩離析，大順亡矣。”

“既然子敬料定為兄此行有風險，小牟你就不要跟我去了。若此次牛金星真有歹意，必不會放過我的家眷。”

李巖握住劉子敬的手，“子敬，大順危矣，吾決意以身殉國，無論戰死沙場，還是真如你所料……為大順安危，某雖百死而不悔。”

“某之家眷，湯氏和幼子，還有小牟，就拜托子敬你照顧了。”

李巖回頭拍拍弟弟的肩膀，“若事情真如子敬所料，小牟你沒有為兄的威望和智計，萬不可替為兄報仇，那徒然造成咱們順軍的自相殘殺。”

“你帶咱們的三千老營精銳，以后一切要唯子敬是從。”

李牟一臉憨厚，“是，兄長。”

劉子敬一腦袋黑線——改變歷史就這么難么？我都提著你耳朵告訴你了，此去必死，然后你依舊不聽勸。

唉，性格決定命運，這叫愚忠啊。要是怕死不去，那就不是李巖了……

紅娘子整整戎裝，“相公，我帶二百親衛護衛你去。”

李巖搖搖頭，“沒用的，若是闖王和牛金星執意殺我，兩萬人都帶去也沒用，自家人火并也非我本意。”

“這二百親衛，是當年跟你雞公山起事的老部下，沒必要跟著我死。”

李巖雙手按在紅娘子肩頭，“李某當年得娘子青睞委身，實為天眷，不能讓你同富貴已經很對不住。”

“今大順形勢危如累卵，我蒙闖王重用，不能相負，這是男人的事情。”

“你小我十幾歲，是跟著我入大順的，不欠大順什么，卻沒有為大順殉死的義務。若是我此去回不來，以后，你就跟著子敬吧。”

“不！”

紅娘子倔強搖頭，“相公，我要跟你同生共死。”

李巖嘆了口氣，“我愿為大順殉葬，卻不放心家眷。湯氏和孩兒，還有小牟，都需要有人照顧。”

“華夏天柱將折，這么亂的時局，小紅你一個人是應付不了的，只有跟著子敬這樣的智者才能活下去，我親手帶出來的子弟兵——我真的不希望散伙啊。”

李巖以正房、孩子和部下相托，紅娘子猶豫了，“李郎，相公——我——”

劉子敬見不得這種生離死別，尤其是在他知道李巖的結局的情況下。不由搖頭嘆氣，“李兄你不去不就得了。”

李巖回過頭，目光爍爍盯著劉子敬，“劉賢弟一直以來每言必中，我知道此去的危險性。”

“但我保大順滅了明朝，卻引來了蠻夷入關，若是不能把他們打回去，吾成千古罪人矣。”

“我此去，還要再勸一次宰相，同我一起諫言闖王，與弘光朝廷和解，共抗滿清。”

“此吾肩上之職責，即使希望渺茫，拼上性命，我也一定要試一試的。”

李巖一臉堅毅，“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列祖列宗在上，有些事情，明知必死，也是一定要做的。”

完，“列祖列宗在上”啊，這是華夏人要開大拼命的三句話之一，這話一出，那就勸不了了。

“子敬，我此去，九死一生。若是回不來的話，手下的三千精銳就交給你了。答應我，驅除韃虜，將滿清攆回關外去，李某九泉之下，才能不愧對列祖列宗。”

李公子啊，你這給我的壓力太大了。這個時候的滿清，是我一己之力能趕回去的么？

我之所以跑到闖營來，是利用我“知道歷史走向”這個唯一的優勢，希望通過告訴闖王和你另一個世界的結局，改變歷史。

你們都是真有本事，能振臂一呼招來人，上陣能打仗的大佬，我不過是個利用信息差忽悠的啊。

我一個前外科主治醫師，連排級戰斗都沒指揮過，你讓我承擔這么重的責任，這不難為我呢么？你活著自己干不好么？

娘的，這些歷史名人，一個個的，不是傲慢自信，就是執拗地要以身殉國，怎么一個聽勸的都沒有？我算是白給你們泄露天機了。

然后你們要把鍋甩給我這個只會出主意的？我得有那個本事啊。

李巖整了整披風，連侍衛都沒帶，大踏步出了制將軍宅邸，義無反顧走向牛金星的丞相府。

走出十幾步，回頭看了看送出來的劉子敬、李牟、紅娘子，向劉子敬一拱手，“劉賢弟，拜托了。”

劉子敬心里在咒罵，你這個死心眼的笨蛋，不聽勸的混球！！！

可是望著毅然遠去的李巖，為什么覺得后背發麻，視線也有點模糊呢？

劉子敬遠遠躬身一揖，“李兄，我不保證能完成你的囑托，但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看李巖的身影在夜色中走遠，劉子敬“啪”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沒有回頭看李牟和紅娘子，劉子敬緩緩向王恭廠自己的地盤走去，每一步都似乎用盡全力。

劉子敬負責的后勤基地里，到處是叮叮當當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硝石的味道。

十八年前，王恭廠這里作為大明最大的軍火制造基地，發生過一次大爆炸，還造成了天啟皇帝太子被倒塌的房屋砸死這種重大事件。

爆炸原因不明，炸完后，大明的火槍和火藥制造的紙面能力就下降了一大塊——大批會造火槍、調配火藥的高級技工炸死了嘛。

當然，實際死的工匠沒有那么多，比如劉子敬現在手下的造槍主管楊亮就是當年的高級技師——咳咳，此前他從洪承疇那里要來的，如今故地重游。

“公子，公子——”

楊亮湊了過來，“經過小的一個月的緊張督造，已經造出了二百二十支上等鳥槍，我親自檢驗過了，沒有炸膛的，都是上等好槍。”

“公子，你不會把這些好槍和彈藥真的上交給劉宗敏吧？那豈不是資敵？現在公子有自己信得過的部下了么？”

劉子敬回頭看向制將軍宅的方向，腦海里浮現出李牟和紅娘子的身影，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馬上就要有了。”

“對了，公子你跟我來。”

楊亮一臉詭秘，指了指北方，“你這兩個月干得不錯，那邊來了個重量級人物。”

劉子敬跟著楊亮來到自己簡陋的臨時監工辦公室，一位身材壯碩，橫向發展的大漢正背手打量墻上劉子敬的書法，微微點頭。

楊亮諂媚上前打千，“參見主子。”

大漢回頭，不怒自威，一腳將楊亮踢翻，“混蛋，你是要害死大家么？滾出去望風。”

楊亮顛顛跑出門，戴著假發的大漢回頭，向劉子敬抱拳，壓低了聲音，“一等侍衛、鑲黃旗瓜爾佳.巴哈參見公子。這里不安全，公子請叫我的漢名關鄉民。”

劉子敬連忙躬身行禮，“關大人是三品武官，在下要給大人行禮的。”

關鄉民哈哈大笑，“那是以前在盛京時候的事情了。”

“你自薦來闖賊這里做內應，慫恿闖賊拷掠餉銀，使其失去士人的支持。慫恿闖賊捉了吳三桂的家眷，促成吳三桂投清，立下汗馬功勞。”

“今我大清一片石大捷，闖賊精銳盡喪，攝政王的大軍已經在來京城的路上。攝政王親口稱贊，你為我大清入關第一功，特派我來傳旨給你升官。”

關鄉民面向北方，神情嚴肅，“攝政王傳陛下口諭，晉孛兒只斤.辟疆為三等阿思尼哈番，欽此。”

劉子敬左右拂了拂袖子，單腿打千，“臣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