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西廳,新契出爐。
三長兩短的燙金族譜冊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道道銀釘釘死過去五代族權、三房財契。
霍思言手執朱筆,在“嫡主繼統”一欄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霍、思、言。”
屋外鞭炮齊鳴,符香騰空,正是族譜改寫后的祭魂大禮。
旁人跪拜于側,她獨自站在正中,著一身黑金襦裙,頭戴三鳳釵冠,猶如冥間歸來的主母,冷而艷,艷而厲。
禮成之時,她緩步而下。
老太太站在香案邊,面色蒼白,笑得僵硬。
“四姑娘威儀……真是要勝過你娘了。”
霍思言站在她身前,淡淡一笑:“多謝老太抬舉,只可惜,我娘沒機會看見我今日模樣。”
她轉頭吩咐侍女。
“送老太太回側院,安胎湯每日按時煎好,聽說她最近夢多,魂不安。”
老太太呼吸一窒。
她知道,那是警告。
也是一刀懸頸,不死不休。
夜里,南苑書房。
霍思言靠著軟枕閉目養神,烏鴉小白在一旁剔著羽毛。
忽然,腦中似有低低囈語傳來:“血……命……歸我……”
她猛地睜眼,四下無人,香爐未熄,茶盞微溫。
“小白,剛才你聽見什么了嗎?”
小白歪了歪頭,忽然爆出一聲尖嘯!
“啾!”
霍思言倏然起身,抽出軟劍一抖,只見窗外影子一晃,卻什么也沒留下。
她皺起眉,將窗鉤反鎖,按下桌上秘紋。
“咔噠。”
地板下升起一格機關,浮出那枚金令。
而那金令之上,此刻竟浮現出一行新字:“命起三日,魂歸七日。”
她指尖一冷,忽然憶起那銅尸雙眼未閉,似正望向自己心魂深處。
謝知安的聲音在此時響起:“你醒了?”
他披衣入內,遞來一碗溫茶。
霍思言接過,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低聲問:“你身上,可有驅邪符?”
謝知安微怔,隨即笑了笑:“你怕鬼?”
“我不怕鬼,只是有很多東西比鬼的執念還強。”
謝知安垂眸片刻,終是從袖中掏出一枚折符,遞給她。
“你若真夢到什么,就把這符燒了,念我教你的咒。”
霍思言接過,似笑非笑。
“你不該是閑人,怎么會這些?”
謝知安回得很快:“若我說,我曾是皇城密衛頭子之一,你信嗎?”
霍思言眉心微跳。
她信。
因為這個人,從第一次出現起就不合常理。
“皇密之首?那你為何在霍府當個半死不活的義子?”
謝知安嘴角揚起:“因為太子死了,密衛也死了,只剩下我,等著太子再回來,或者,等有人能替他收尸。”
霍思言靜了半晌,忽而輕聲:“你不是在等太子,你是在等我。”
謝知安一愣。
霍思言將茶盞輕輕放下,聲音不大卻極穩:“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原主,對嗎?”
“你看見過真正的霍思言的魂,她已經死了。”
“而我,是替她復仇的那一個。”
謝知安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頭,與她對視。
目光平靜,仿佛早已習慣活在兩個世界之間。
他開口,輕輕一句:“你比她……狠多了。”
午夜三更,霍思言躺在榻上,心頭卻始終無法平靜。
枕邊金令泛著淡淡金芒,似呼吸般明滅閃動。
她終于闔上眼,卻在一瞬間,被拖入夢中。
那是一條無盡長廊,紅墻碧瓦,檐牙高啄,地面卻滿是碎裂血玉,踩下去便發出骨裂之聲。
她一步步往前走,前方赫然立著三十六口石棺。
每一口都張開著,像是等她走進去躺好。
忽而,“咔”的一聲,銅棺自動合攏!
下一刻,耳邊驟響囈語:“命……還未歸……血……不能走……”
“魂換了……但骨還在……”
一只冰冷尖銳的指骨,從她肩后慢慢伸出,輕輕拂過她的后頸。
霍思言倏地回身,眼前赫然浮現出那具銅尸的面孔。
半張臉已爛,眼窩空洞,唯獨那雙藍光流轉的眼睛,一直死死盯著她。
“你……不是她……你……不該在這具皮囊里……”
銅尸緩緩張口,吐出幾個字:“交……出來……”
“交什么?”
她沉聲喝問。
銅尸雙手一展,身后忽現九道魂影,皆是她前世最后時刻夢中掙扎所見。
那被焚燒的古堡,那被拖走的尸骸,那遍地染血的白裙女子。
霍思言驀地醒來,身上冷汗浸透,掌心滿是細密抓痕。
而她腳下,竟有一小灘金粉灑落。
那是魂引的粉塵。
她的“魂”,正在被某種力量試圖抽離。
“小白!”
她厲喝一聲,烏鴉猛地飛起,從窗外啄來一串符箓,遞到她手中。
霍思言毫不猶豫,咬破指尖,在符上寫下兩字:“封魂。”
火光乍起,符紙燃盡,房中寒氣一頓。
“看來,這玩意兒不是沖霍思言來的。”
“是沖我。”
她低聲呢喃,目中透出一抹森寒。
“我既替她歸來,那她的命債,我也一并收了。”
與此同時,霍府南苑偏廳。
老太太靠在軟榻上,低聲咳了幾下,一名年約五旬的白須老人走入,身著舊官袍,袖口暗紋繡著“東宮余制”。
“夫人,您終于肯召我了。”
老太太緩緩睜眼:“她動得太快,我撐不住了。”
“太子那案,你不是說……還可翻?”
老者眸光一凜。
“太子死后,密詔尚存一半,落在前密衛之手。”
“若找回密詔,不僅可牽出當年三司詭殺之事,還能一口咬出,霍思言身邊的那人,便是昔年叛逃密使。”
老太太臉色陰沉。
“謝知安,他從頭到尾……都不是霍家的人。”
老者冷笑:“但也是你如今唯一的機會。”
老太太閉眼,輕聲一嘆:“那就點火吧,我已沒得選了。”
黎明將至,天未亮。
霍思言站在書房窗前,捻著一縷金粉。
她已猜出,那銅尸曾受“意識綁定術”控制,而金令便是唯一的主控令牌。
如今,尸動、令活,命線糾纏。
她若不先下手,便是被吞魂噬識的下場。
她眸光一凜,低聲開口:“小白,放出風去,就說我打算進京查案。”
烏鴉輕啼一聲,騰空而起。
她緩緩吐出一句:“是時候,去東宮那群老鬼的墳上,燒點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