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霸猛地一激靈,像是溺水的人被狠狠拽出水面!那股包裹全身的刺骨藍光驟然消失。
月光冷冽如水,給寂靜的林子鍍上一層死寂的銀霜。腳下是松軟帶點潮濕的腐葉層,遠處,野鹿屯零星幾點昏黃燈火在黑暗中無力地閃爍,如同不安的、半瞇著的眼睛。他大口喘著粗氣,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冷汗浸透破舊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帶來黏膩冰冷的戰栗。
而手心里,那桿“松鼠”槍的觸感是如此真實——依舊帶著未曾散盡的一絲溫熱,槍身似乎還殘留著那股狂暴能量流過后的輕微嗡鳴。
這一切都不是夢。他知道,那條熟悉又安穩的獵戶少年的路,斷了。
次日,雞叫頭遍,草葉尖上還掛著寒露珠兒。菊霸悄無聲息地溜出家門,像一頭沉默的幼獸,鉆進村后那片更濃密、幾乎沒人愿去的枯木林。腳踩在厚厚枯葉上,發出簌簌的脆響,他充耳不聞,只顧拖著那桿沉重又熟悉、此刻卻無比陌生的“松鼠”往林子深處走。
穿過一片虬枝盤繞的枯木屏障,眼前豁然出現一小片空地。他目光一凝,昨晚那只渾身流淌著神秘金輝的靈狐,此刻正端坐在空地中央一塊生滿苔蘚的青石上。清冷的月輝尚未褪盡,勾勒著它蓬松的輪廓,流光溢彩,宛如從另一個世界降臨的神祇。
金狐緩緩扭過頭,那雙深邃的金眸投來,仿佛要將菊霸的靈魂吸進去審視:“小子,昨夜豁命一搏的膽氣倒是可嘉,”它聲音清冷,帶著洞悉一切的犀利,“不過,這世間玄妙,單憑一股子蠻橫血勇,是刻不穿頑石的!”
菊霸握槍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發白,喉頭滾動,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卻透著一股子蠻牛般的執拗:“大仙兒!昨晚……那些符文……我咋就能懂?這‘松鼠’!它到底是個啥東西?!”
“呵,”金狐輕盈躍下青石,踱至菊霸近前,身后蓬松的尾尖不經意掃過地面,帶起幾點輕塵。它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槍管,“這把槍?它是引子,是鑰匙,是山野靈韻在凡鐵上凝就的爪牙。昨夜你撞開一絲門縫,窺見的,不過是它皮毛上沾染的半點浮塵罷了。要真正讓它聽你的話,做你的爪牙……”它金色的瞳孔閃爍著幽光,“你得把它嚼碎了,咽下去,像了解你身上每一根骨頭的形狀、每一條血脈的走向那樣,徹底吃透它!”
話音甫落,金狐的爪尖隨意地朝“松鼠”一點!
嗡——
奇異的震顫中,黝黑的槍身表面,忽然如水墨渲染般“褪色”、“融化”!轉瞬間,竟在菊霸瞪圓的眼前,化作了一幅懸浮在半空、緩緩流轉的深邃星圖!無數細小如螢火、或明或暗、不斷閃爍游弋的符文,如同活過來的星辰塵埃,在這微型星空中無序地飛旋、碰撞、隱現!
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間涌來!菊霸只覺得腦子嗡地一下脹痛無比,瞳孔里瞬間布滿了那些瘋狂跳躍的金色碎屑,仿佛要把他的腦漿撐爆!
“凝神!”金狐的聲音如冰錐刺入識海,帶著不容分說的嚴厲,“神不歸元,何談御物?觀其形!體其意!讓這些烙痕,刻進你的魂髓里!”
菊霸渾身一顫,猛地閉上眼!他死死咬住牙關,逼迫自己忽略那讓人發瘋的脹痛和眩暈,調動起全部心神去感知那片混亂的符光之海。
初時,腦海里翻騰不止,只有亂麻般的金線光影在狂舞。他強迫自己深吸氣,再吸氣,每一次都努力將那翻涌的洪流壓下一分。
漸漸地……非常緩慢地……那些狂躁飛旋的光點,速度似乎在變慢?一根根看似雜亂無章的金線,竟隱隱現出某種難以言喻的軌跡和……節奏?
菊霸心下一驚,又生出一絲狂喜!他小心翼翼地,嘗試著將全部意念附著在一根似乎散發著微弱“暖”意的金線上……
嘶!一股灼熱的氣息瞬間順著意念流竄回來!仿佛握住了剛從火爐中夾出的鐵塊!
緊接著,他又捕捉到旁邊一根異常“冷冽”的線……冰冷徹骨!像是攥住了一塊千年玄冰!
“暖線”——代表著爆裂與焚毀的火!“冷線”——意味著封凍與遲滯的冰!
他心頭豁然開朗!原來這些鬼畫符般的線條,每一個都藏著自然界的偉力!他像掘井一般,拋開雜念,不顧額頭沁出的大顆汗珠,不顧后背衣衫再次濕透的涼意,貪婪地深入感知著……
他越鉆越深,與這片符光星圖的聯系似乎也越來越緊密。懷中的“松鼠”槍,竟也發出陣陣奇異的微顫,仿佛在呼應著他探索的“脈搏”。一人一槍之間,一種玄妙而微弱的共鳴正在悄然形成。
接下來的日子,那片枯樹林的深處成了菊霸的“圣地”。晨露沾濕褲腳,暮色涂染衣襟。他如同一個入定的苦行僧,白日盤坐枯木之下,閉目凝神,心神完全沉浸在槍身化為的星圖符文中,一遍遍勾勒、模擬、感悟那股奇異的“流動”。
到了夜晚,伴著野蟲的鳴叫,他又成了森林的舞者。依據白日所得,他舉起“松鼠”,開始一次次笨拙又固執地調整姿勢,將一縷微弱的意念之力灌注槍身,嘗試捕捉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金狐始終如影隨形,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稍有走神或動作松懈,那蓬松的尾巴便會毫不留情地掃過他的后頸或者耳朵,帶來一陣刺痛的火辣。
然而,那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里,偶爾會閃過一絲難得的……欣慰。
一天下午,當菊霸的指尖循著符文的“流向”無意間撫過冰涼的槍膛時,心頭猛地劃過一道雪亮的電光——念頭純粹而清晰!他幾乎是想都沒想,一口咬破手指,將一滴腥甜的、飽含生機的鮮血,精準地涂抹在那復雜的符文軌跡中的一個關鍵“節點”上!
哧啦——
如同干柴遇烈火!那滴血接觸槍膛的剎那,竟爆發出灼目的深藍光芒!被鮮血浸染的槍膛符文驟然變得清晰無比,如同活過來的荊棘藤蔓!緊接著,整個槍身上其他肉眼可見的符文節點瞬間被點亮,幽藍的光芒流動跳躍,凝成一股細長的、妖異而靈動的藍白色火焰,纏繞著黝黑的槍身奔騰不息!
一種前所未有的、水乳交融般的掌控感瞬間貫通菊霸全身!
他想也不想,舉槍,對著遠處一棵枯樹上殘留的、臉盆大的扁平樹瘤靶心,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轟!
槍聲比往日更顯沉悶厚重!一道凝練的、尾部拖曳著妖異藍白火焰的流光,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的箭矢,撕破空氣,以驚人的高速和絕對的精準——
“噗嗤!”
正中樹瘤核心!將那塊堅硬的老木直接洞穿!余威不減,狠狠撞在靶心后方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樹上,震得整棵樹嘩嘩亂響,落葉如雨!
成了!!
菊霸愣了一秒,隨即巨大的狂喜讓他差點蹦起來!
“嗤……”一直沉默的金狐,此刻發出一聲極輕的氣音,眼角似乎微微向上一彎,流露出堪稱“笑容”的表情,“有點小崽子的模樣了。心、眼、手,摸到一條縫了。”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與興奮,轉眼間就被突如其來的喧囂狠狠撕碎!
這日晚霞剛染紅天邊,村子方向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爭吵聲,伴隨著幾聲女人驚恐的尖叫!菊霸心頭一沉,猛地從枯木林中竄出!
村口曬谷坪上已經圍了一圈村民,個個面色驚恐,噤若寒蟬。中間,幾個穿著統一制式黑布短褂、神情冷漠陰鷙的男人,正旁若無人地與村長和幾個村老對峙。
為首那人,三十來歲,一張瘦長臉,顴骨高聳,嘴唇薄得幾乎沒有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狹長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尖,冰冷掃過每一個村民的臉。他似乎毫不在意眼前的騷動,右手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枚東西——
那東西色澤暗沉,似乎由某種奇異金屬鑄成,造型扭曲怪異,非圓非方,表面爬滿了如同蚯蚓般的深褐色刻痕。隨著手指的捻動,刻痕縫隙里隱隱有不易察覺的暗紅色液體滲出……
他停下動作,將那枚危險感十足的怪丸懸在指間,微微歪頭,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刃,刮過空氣:
“交出…那把…會‘冒藍火’的槍。我數到十,”他的聲音平緩低沉,卻字字錐心,“不識抬舉的話,你們野鹿屯……從明日起,改叫‘鬼嚎溝’。”
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全場!村民眼中的恐懼如同濃烈的瘟疫,迅速蔓延傳染,連空氣都變得粘稠而沉重。
人群外,剛沖到近前的菊霸,只覺得全身血液轟地一下涌向頭頂,耳邊嗡嗡作響!目光死死鎖在那個黑衣男人指間的怪丸上!
這些人是沖著“松鼠”來的!而且,他們對昨晚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股寒氣從菊霸的腳底板瞬間竄上后腦勺!他知道——昨晚的槍鳴,那場爆裂的藍火……
已經徹底驚醒了潛藏在黑暗中的……某種東西。
麻煩……剛剛找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