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邊陲，長白山余脈深深的褶皺里，藏著一個叫野鹿屯的小村子。它被大興安嶺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緊緊包裹著，冬天雪埋過膝，夏天綠樹成蔭，幾乎與世隔絕。屯里的人世世代代靠山吃山，獵槍，就成了他們活命的“鐵飯碗”。

十六歲的菊霸踩著傍晚的微光往家走，皮靴碾過厚厚的松針層，發出“沙沙”的回響。他是屯里出了名的“野崽子”，打小就跟在獵人身后，撿彈殼、聞火藥味兒、聽那些狩獵的故事。這幾天，他那雙幽深發亮的眼睛，又牢牢盯住了大伯家那桿被當作傳家寶的老槍——“松鼠”。

這把“松鼠”，在野鹿屯傳了好幾輩了。烏黑的槍身被歲月磨得油亮，槍托上刻著一只松鼠抱著葡萄，小巧靈動，好像隨時會跳下來。屯里的老人喝完酒，圍著火塘噴著唾沫星子吹牛：說這槍早年怎么一槍救過祖宗的命，怎么抬槍就打——“噗！噗！啪！”——兩下點中松鼠眼，第三發準準掀開天靈蓋，神得很！

“小子！那玩意兒邪性，離遠點！沾上沒好！”奶奶粗糙得像樹皮的手搓揉著菊霸亂糟糟的頭發，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擔憂。可菊霸耳朵硬得很，心里那股勁兒一上來，誰也拽不住。大伯家那個總飄著火藥味兒的院子，就成了他一天到晚貓著的地方，眼巴巴地往里瞅。

這天，林子悶得像蓋了蓋子，又潮又熱，連知了的叫聲都是有氣無力的。菊霸縮在大伯家柴垛的陰影里，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溜圓。他看著大哥布滿老繭的大手，緊緊握住了“松鼠”。槍口慢慢抬起，黑洞洞的管口，瞄準了老樺樹上喧鬧的一群麻雀。菊霸全身都繃緊了，牙齒咬著下唇，就等著那聲清脆的爆響，等著看麻雀帶著血點子砸下來的樣子。

“瞅啥瞅？”大哥扭過頭，半開玩笑地啐了一口，“這祖宗玩意兒要是使性子，真能崩飛了房頂！”他哈哈笑著，笑聲還沒落——

“轟——!!!”

像一聲炸雷在耳邊劈開！根本不是什么利落的連發，而是震得地面發顫的巨響！一團兇猛的火焰猛地從槍膛里噴出來，滾燙的彈丸像瘋了一樣四下亂飛！老樺樹的粗枝應聲折斷！麻雀們驚得炸了窩，凄厲的尖叫撕裂了悶熱的空氣，沒頭蒼蠅似的撞向四周！

“誰動槍了？！”護林員老李頭沙啞的嘶吼像破鑼一樣砸進院子。他舉著強光電筒，兩道刺眼的白光掃進來，晃得人睜不開眼。那光柱在狼藉的院地上掃過，最后停在還冒著青煙、槍管都炸歪扭了的“松鼠”上，再掃過一張張嚇得煞白的臉：“私藏獵槍？！哼！夠格兒吃牢飯了！”

整個小院像炸開的鍋。女人尖利的哭嚎扎心刺耳，男人們個個面如死灰，手腳冰涼。菊霸僵在那兒，像是被那爆炸的氣浪死死釘在地上，滿腔的熱切瞬間凍成了冰坨子，碎了一地。刺鼻的硝煙味和若有似無的血腥氣里，地上那桿徹底報廢的“松鼠”，在他眩暈的視野里扭曲晃動，槍口的豁口，像一張無聲的、嘲諷的大嘴。

人聲和混亂終于被沉沉的夜色吞沒。圓月亮晃晃地掛在天上，冰冷的月光從菊霸家破木窗的窟窿里鉆進來，正好照在墻角那堆廢鐵上——那桿曾讓無數人敬畏的“松鼠”。破爛的槍身上，幽幽泛著一層不吉利的藍光。菊霸不知道什么時候蹲在了它跟前，心口咚咚狂跳，撞得胸腔生疼。鬼使神差地，他的手就探了過去……

指尖碰到的剎那——

“嗡……”

腦子像挨了一悶棍！不是疼，是暈，天旋地轉！眼前猛地炸開一片混沌：刺眼的金光，詭異的藍影，糾纏翻卷，攪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在那狂亂的漩渦中心，一只渾身像熔化的黃金鑄成的狐貍，披著星光，踩著月華，踏虛而來！它那雙絕非人間的金色眼睛，像兩簇燃燒的火苗，直勾勾燒進菊霸的眼底！

“跟……我……走……”

低沉又滾燙的聲音，直接灌進他的腦子里！

“呃啊！”

菊霸像被電打了一樣，猛地向后一仰，從地上彈了起來！他胸腔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夜里異常清晰，血液在耳朵里轟轟作響。月光下，金狐的影子陡然拉長、扭曲，絲絲縷縷地纏上了“松鼠”槍身上那層幽幽流淌的藍光！藍與金的光線交織、纏繞，像兩條有生命的怪蛇，迸發出一股強大到無法形容的吸力！

菊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那股混合的妖光蠻橫地拉扯著他，推搡著他！他像個扯線木偶，腳步踉蹌，跌跌撞撞，不由自主地就往屋外那片無邊無際的、黑得不見底的森林撲去！身后，是殘破而熟悉的村莊；前方，是濃密到連月光都透不進去的山林陰影。

那光，那力，就這么拽著驚魂未定的少年，跌跌撞撞地一頭扎進了黑黢黢的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