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葉塵便已起身，換上了一身相對正式的錦袍，雖不似貝勒朝服那般威嚴，卻也透著一股不凡的氣度。

多隆早已備好了馬車和拜帖，帖子上寫的自然是“京城茶商葉東，拜會范大掌柜”。

“貝勒爺，這范永斗聽說是個老狐貍，滑不溜秋，未必肯輕易見咱們。”多隆一邊整理著葉塵的衣領，一邊說道。

葉塵淡然一笑：“他見與不見，可由不得他。本貝勒今日，就是要讓他知道，這太原府的天，要變了。”

馬車在太原府的青石板路上緩緩行駛，不多時，便在一座氣派非凡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映入眼簾的是朱紅漆的大門，門口兩尊威武的石獅子，門楣上懸掛著“范府”二字的黑漆牌匾，無不彰顯著范家的豪富與地位。

多隆上前遞上拜帖。

門房接過拜帖，打量了葉塵一行人幾眼，見他們氣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連忙進去通報。

片刻之后，門房出來，躬身道：“葉老板，我家老爺有請。”

葉塵微微頷首，帶著多隆，邁步走進了范府。

范府之內，更是曲徑通幽，亭臺樓閣，一步一景，顯然是耗費了巨資精心修建而成。

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雅致的花廳。

廳內，一位年過半百，身著暗青色綢緞長衫，留著三縷花白胡須的老者，正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把玩著兩枚核桃，目光炯炯地打量著走進來的葉塵。

此人，正是山西八大家之首，皇商范永斗。

“呵呵，葉老板遠道而來，范某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范永斗站起身，臉上露出一絲職業化的笑容，語氣卻帶著幾分試探。

葉塵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范大掌柜客氣了。葉某初來貴地，冒昧打擾，還望海涵。”

兩人分賓主落座，下人奉上香茗。

范永斗茗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問道：“聽聞葉老板是從京城來的大茶商，不知此番來太原，可是為了拓展生意？”

葉塵放下茶杯，開門見山地說道：“生意自然是要做的。不過，葉某此來，除了生意，還想和范大掌柜交個朋友。”

“哦？”范永斗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葉老板說笑了。范某不過一介商人，能與葉老板這樣的京城貴客結識，已是榮幸之至，何談交友？”

葉塵微微一笑，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說道：“范大掌柜，明人不說暗話。您是皇商，葉某在京中，也與一些貴人有些往來。有些事情，想必范大掌柜比葉某更清楚。”

范永斗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卻微微一凝：“葉老板此話何意？范某有些聽不明白了。”

“范大掌柜真的不明白嗎？”葉塵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比如，朝廷對于一些‘不聽話’的商人，會采取什么樣的手段？又或者，對于那些‘識時務’的商人，又會給予什么樣的‘優待’？”

這話一出，花廳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范永斗手中的核桃停止了轉動，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葉老板，范某世代經商，一向奉公守法，對朝廷忠心耿耿，不知葉老板所指的‘不聽話’，是何意？”

“忠心耿耿？”葉塵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范大掌柜，您這話，說給外人聽聽也就罷了。您我心知肚明，這山西八大家，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勾當。就拿那走私軍需物資給準噶爾的事情來說，范大掌柜敢說自己毫不知情？”

范永斗的臉色終于變了！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緊緊盯著葉塵：“葉老板！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走私軍需，那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我范家絕不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范大掌柜莫要激動。”葉塵依舊從容淡定，“葉某也相信范大掌柜的為人。不過，您管得了自己，管得了其他人嗎？比如，那位王家的二爺，王登庫？”

聽到“王登庫”三個字，范永斗的瞳孔猛地一縮。

葉塵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繼續說道：“范大掌柜，您與王家在茶葉生意上的競爭，葉某也略有耳聞。王家為了打壓您，可是沒少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吧？若是王家真的因為通敵之罪被朝廷查辦，范大掌柜覺得，這對您范家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話好似一把尖刀，直刺范永斗的心窩。

他與王家斗了半輩子，自然清楚王登庫的為人。那家伙為了銀子，什么都敢干，走私軍需給準噶爾，并非沒有可能！

而一旦王家倒臺，他范家在茶葉生意上的最大競爭對手便不復存在，這對他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處！

范永斗的心中，開始劇烈地盤算起來。

眼前這個自稱“葉東”的茶商，絕非等閑之輩！他所說的話，句句都戳中要害，顯然是有備而來！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他背后又代表著誰的意志？

“葉老板……”范永斗的聲音有些沙啞，“您……究竟想說什么？”

葉塵微微一笑，知道這條老狐貍已經開始動搖了。

“葉某想說的很簡單。”葉塵身體向后靠了靠，語氣輕松地說道，“朝廷有意整頓山西商界，肅清那些害群之馬。但朝廷也需要一些‘自己人’，來維持山西商業的穩定和繁榮。”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范永斗：“范大掌柜，您是皇商，是八大家之首，論資歷，論聲望，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只要范大掌柜肯與朝廷合作，葉某可以保證，日后這山西的皇商特權，只會更多，不會更少。甚至，朝廷還可以幫助范大掌柜，徹底解決掉一些‘麻煩’。”

這“麻煩”二字，咬得極重。

范永斗豈能聽不出其中的暗示？

這是要他范永斗，向朝廷遞上“投名狀”啊！

他沉默了良久，花廳內只剩下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最終，范永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葉老板，”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凝重，“您說得沒錯，王登庫那廝，行事確實乖張，為了利益不擇手段。范某也曾聽聞，他與關外的一些勢力有所勾結，只是苦無證據。”

葉塵心中冷笑，這老狐貍，果然是見風使舵的行家。

“證據嘛，只要有心去找，總會有的。”葉塵意味深長地說道，“就怕某些人，官官相護，或者……有人通風報信，讓證據提前‘消失’了。”

范永斗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明白了葉塵的意思。

“葉老板放心！”他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王家真有通敵之舉，范某第一個不容！范某在太原府，也還有幾分薄面，若有需要，葉老板盡管開口！”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塊雕刻著“范”字的玉牌，遞給葉塵：“葉老板，這是范某的信物。憑此玉牌，葉老板在太原城內，可以調動范家的一些人手，也能知曉一些尋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葉塵接過玉牌，入手溫潤，顯然是范永斗的貼身之物。

他知道，這塊玉牌，便是范永斗遞上的第一份“投名狀”。

“多謝范大掌柜。”葉塵微微一笑，將玉牌收入袖中，“有范大掌柜這句話，葉某就放心了。”

他又與范永斗閑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范永斗親自將葉塵送到府門外，態度比之前恭敬了許多。

回到馬車上，多隆忍不住問道：“貝勒爺，這范永斗就這么輕易地……答應了？”

葉塵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不是答應，他是別無選擇。像他這樣的老狐貍，最懂得趨利避害。王家若是倒了，他范家便是最大的受益者。更何況，他還指望著通過咱們，獲得更大的皇商特權。這筆買賣，他穩賺不賠。”

“那咱們下一步……”

“下一步，”葉塵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自然是去會會那位膽大包天的王家二爺，王登庫了。本貝勒倒要看看，他的私庫里，究竟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

他已經想好了，要給這太原府的晉商們，來一出“敲山震虎”的好戲！

而王家，就是那只最合適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