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持寶人，如同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涌向了舞臺前方的十二張鑒定桌。

星海大學的一號桌，最先迎來了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年婦女。

她顯得有些局促和緊張，小心翼翼地從一個藍布包裹里，捧出一方硯臺。

那硯臺通體黝黑，上面雕刻著龍紋，看起來頗有幾分古意。

“專家老師們，你們好。”婦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希冀，“這是我公公傳下來的，說是唐代的端硯，想請老師們給看看，值不值錢。”

趙子昂的目光，在那硯臺上一掃而過，嘴角便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輕笑。

他甚至都沒有伸手去接，只是身體微微前傾，便直接開了口。

“大姐，您這方硯臺，雕工是仿的唐代龍紋沒錯，但這個刀法，您看。”

他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

“線條生硬，轉折處毫無圓潤之感，機器雕刻的痕跡太重了。”

“而且這石質，也不是端硯特有的石眼石肉，就是普通的青石染黑的，您用指甲在底部輕輕劃一下，就能看到里面的石料本色。”

他的點評，犀利而精準，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專業性。

那中年婦女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臉上的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迅速消散。

她下意識地按照趙子昂的說法，用指甲在硯臺底部一劃，果然露出了一道灰白色的痕跡。

“這……這……”她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了。

“拿回去吧。”趙子昂揮了揮手，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他身旁那兩位學姐，眼中也流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對中年婦女的同情。

大部分人，都是抱著一夜暴富的夢想而來，最終卻只能帶著破碎的幻想離去。

李牧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筆，也未曾動過。

趙子昂瞥了他一眼，心中那份輕視，又重了幾分。

看來，這小子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在這種場合下，閉嘴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很快，第二位持寶人走了上來。

這是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手里捧著一個青花小瓶。

“幾位老師，幫我看看這個。”男人滿臉堆笑，顯得比剛才那位婦女要自信得多。

趙子昂這次終于伸出了手，戴上白手套，將那花瓶接了過來。

他先是看了看底足，又掂了掂分量，最后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了一下釉面上的氣泡。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充滿了儀式感，引得周圍不少觀眾都探頭張望。

“嗯，東西是清代晚期的民窯。”

幾分鐘后，趙子昂放下了花瓶，給出了結論。

“畫工還算流暢，青花發色也對，是真品。”

聽到“真品”兩個字，那中年男人頓時喜上眉梢，激動地搓著手，“那……那老師，這東西大概值多少錢？”

趙子昂淡淡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清晚期的民窯小件，存世量很大，沒什么稀缺性，算是大路貨。”

“市場價，大概也就一兩千塊錢吧，收藏價值不高。”

一兩千塊。

這個數字，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男人心中的火焰。

他臉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顯得有些滑稽。

“才……才這么點啊？”他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不然你以為呢？”趙子昂身旁專攻瓷器的學姐，忍不住開口了，語氣中帶著幾分傲氣，“這還算好的，至少是個真品，能上咱們的記錄。你看看隔壁桌，一上午了，連一件真的都沒看著呢。”

男人悻悻地收回了瓶子，滿臉失望地離開了。

趙子昂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學姐將這件“清代民窯青花瓶，估價兩千”記錄在案。

雖然價值不高，但好歹是開張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各種各樣的“寶貝”流水般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銹跡斑斑的“青銅劍”，光亮如新的“宋代瓷碗”，還有印著“悲鴻”款的“駿馬圖”。

無一例外，全都是一眼假的贗品。

趙子昂的耐心，也漸漸被消磨殆盡，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耐煩，點評也越來越簡短。

“假的。”

“仿的。”

他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判官，用最簡潔的詞語，宣判著每一件藏品的死刑。

整個星海大學的鑒定桌，都籠罩在一種低氣壓之中。

相比之下，隔壁京大和復大的席位前，卻時不時爆發出小小的驚呼。

他攥緊了拳頭，眼神里充滿了焦急和不甘。

就在這時，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約莫二十出頭的男生，走到了他們的桌前。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神情靦腆而又緊張，懷里，抱著一個用舊毛巾包裹的瓷碗。

“老……老師好。”他結結巴巴地開口，將那只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只青花碗，碗內畫著幾尾游魚，畫工靈動，青花發色沉靜。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碗底那一行字給吸引了過去。

——“大明康熙年制”。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緊接著，旁邊復大的席位上，傳來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噗……大明康熙？這是哪個朝代的皇帝啊？穿越了嗎？”

說話的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生，他看著那只碗，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嘲弄。

“同學，歷史沒學好，就不要來這里丟人現眼了。明朝姓朱，清朝才叫康熙，連朝代都能搞錯的款識，這玩意兒能是真的嗎？”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清晰地傳遍了周圍的幾個鑒定席。

瞬間，無數道目光，都帶著戲謔和嘲笑，投向了那個手足無措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臉，“唰”的一下，漲得通紅，像是能滴出血來。

他窘迫地站在那里，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爺爺在鄉下收的……”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聲音越來越小。

趙子昂的臉上，也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他覺得，讓這種連基本常識都沒有的“國寶幫”上臺，簡直就是對他們這些專業人士的侮辱。

“行了行了，拿回去吧。”

他厭煩地揮了揮手，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這種東西，就是地攤上十塊錢三個的貨色，還用得著拿來鑒定？”

兩位學姐也是掩著嘴，強忍著笑意，看著那個年輕人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

絕望，瞬間淹沒了那個年輕人的臉龐。

他低下頭，羞愧難當地伸出手，準備將那只被判了死刑的碗收回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只碗的時候。

一個平靜，卻清晰無比的聲音，忽然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

“等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說話的，竟然是那個從開場到現在，一直像個隱形人一樣，沉默不語的李牧。

趙子昂猛地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李牧！你干什么？”他的聲音，壓抑著怒火，“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懂的東西不要亂說話！你難道看不出這東西有多離譜嗎？”

他以為李牧是想出風頭，想在這個時候表現自己。

這簡直是愚蠢至極！

拿一件“大明康熙”的贗品來表現？這不是表現，這是在把整個星海大學的臉，按在地上摩擦！

那兩位學姐，也是一臉錯愕地看著李牧，眼神里充滿了不解和責備。

然而，李牧卻完全無視了趙子昂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

他的眼神，平靜而專注，徑直望向那個被嚇得不敢動的年輕人。

“同學，別緊張。”

他的聲音，溫和而有力，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能把這只碗，再拿近一點，讓我看看嗎？”

那個年輕人愣愣地看著李牧，又看了看旁邊臉色鐵青的趙子昂，一時間不知所措。

“看什么看？還有什么好看的？”

趙子昂怒斥道，“李牧，我命令你，馬上坐下！別在這里給我們學校丟人！”

李牧終于抬起眼皮，淡淡地掃了趙子昂一眼。

“學長。”

他平靜地開口。

“如果我看到了你看走眼的東西，可以說嗎？”

“你……”趙子昂被他這句話，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我？

看走眼？

看走眼這件“大明康熙”？

這簡直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好！好！好！”趙子昂怒極反笑，他往后一靠，雙臂環胸，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我看你今天，能看出什么花來！你要是能證明這玩意兒是真的，我趙子昂，當著觀眾的面，給你磕頭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