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京城的胡同巷陌浸染得深邃而寂靜。廣和茶樓前街的燈火輝煌，與后巷的幽深黑暗，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陳衛國與許大茂一前一后，走在這片被高墻擠壓出的陰影里。他們的腳步聲很輕，被呼嘯的冬夜寒風吞噬。許大茂的心跳聲，卻在他自己耳中清晰如鼓。他懷里揣著兩塊“萬壽糕”，那堅實的觸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他忍不住側頭去看身邊的陳衛-國，后者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仿佛不是去赴一場生死難料的鴻門宴，而只是飯后尋常的散步。

這種極致的冷靜，如同一劑強心針，讓許大茂翻騰的心緒稍稍平復。

茶樓后門緊閉，唯有旁邊那間低矮的柴房，門縫里透出一線昏黃的光。

陳衛-國停下腳步，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微微側耳，目光如同夜梟般掃過四周的屋頂與墻角。片刻后，他才對許大茂點了點頭。

許大-茂深吸一口氣，上前叩響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向內打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堵在門口，面無表情地審視著他們。屋內的光線勾勒出他如鐵塔般的身形，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錢老板在等了。”壯漢側開身，讓出一條通道。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柴房。屋內的景象比許大茂想象的還要簡單，也還要壓抑。四周堆滿了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柴火，一直頂到房梁，將本就不大的空間擠壓得更加狹窄。唯一的空地上，擺著一張小方桌，桌上一盞馬燈，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搖曳，將人的影子投射在柴火垛上，扭曲變形，如同鬼魅。

一個身穿深色棉袍、身形精瘦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后，手里端著一個蓋碗，慢條斯理地撇著浮沫。他沒有起身，甚至沒有抬頭，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掃了進來的二人一眼。

此人，無疑就是錢老板。

他身上沒有絲毫江湖草莽的匪氣，反倒像個舊派的賬房先生，但那份安坐于此、掌控一切的氣度，卻比任何兇神惡煞都更具威懾力。

“兩位，請坐。”錢老板終于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容卻未達眼底。他的目光在許大茂身上短暫停留，隨即落在了他身后的陳衛國身上，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一些。

柴房里沒有多余的椅子。

這是一個下馬威，一個無聲的考驗。站著，就輸了氣勢；抱怨，就露了怯。

陳衛國仿佛沒有察覺到這份尷尬，他徑直走到一處柴火垛前，隨手抽出兩截長短粗細幾乎一模一樣的木柴，一截遞給許大茂，自己拿了一截，就這么坦然地坐了下去。動作自然流暢，仿佛這柴房就是他家的客廳。

許大茂學著他的樣子坐下，心中對陳衛國的佩服又深了一層。

錢老板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放下茶碗，開門見山：“我這人，喜歡開門見山。小馬說，許先生的親戚，從關外帶了件‘能讓閻王爺都得等一等’的寶貝？”

他依舊看著許大茂，將陳衛國當作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跟班。

許大茂按照計劃，將早已編好的故事又復述了一遍。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語氣，讓自己顯得既為這件寶物所帶來的機遇而激動，又為其所帶來的風險而憂愁。

錢老板靜靜地聽著，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待許大茂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故事，是好故事。但京城這地界，靠故事吃飯的人太多。東西，我得親眼瞧瞧。”

許大茂下意識地看向陳衛國。

陳衛國從始至終沒有說話。他感受到了錢老板的目光，以及站在錢老板身后那個壯漢愈發銳利的眼神。那是一種審視，一種評估，像是在判斷他和許大茂的斤兩，判斷他們有沒有資格，坐在這張無形的天平上。

他沒有理會，只是從懷中，緩緩掏出了那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包。

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將它放在了那張小方桌上，推到了桌子中央，馬燈光芒的正下方。

這個動作，瞬間將全場的焦點，從許大茂的口舌之利，轉移到了這件神秘的物品之上。

錢老板的目光凝固了。他能感覺到，隨著那個油布包的出現，整個柴房的空氣都似乎變得不同。

陳衛國的手指，不緊不慢地解開油布的繩結，一層，兩層，三層……

當最后一層油布被揭開，那塊深褐色的、凝聚著山林精華與生命能量的麝香膏體，終于暴露在燈光之下。

剎那間，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霸道而濃烈的異香，如同一只無形的手，攫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那香味仿佛擁有實質，穿透了柴房里潮濕的木頭味，瞬間充斥了每一個角落。

錢老板身后的壯漢，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而錢老板本人，那雙一直半瞇著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睜開了。他死死地盯著那塊麝香，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貪婪，以及一絲資深行家見到絕世珍品時的狂熱。

“毛……毛殼香……”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聲音都有些發顫，“而且是……頂級的公香！”

他一生經過的好東西無數，但如此品相、如此年份、如此香氣的麝-香，他也是平生僅見！這東西，用“能讓閻王爺都等一等”來形容，絕非夸大其詞。在真正需要它的人手里，它的價值，無可估量。

天平，已經開始傾斜。

錢老板花了足足半分鐘，才將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他再次看向陳衛國，這一次，眼神中再無輕視，只剩下鄭重與探尋。

“好東西。”他沉聲說道，“說吧，你們想要什么價？”

一直沉默的陳衛國，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與這間柴房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錢，”他緩緩地說出第一個字。

錢老板點了點頭，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們當然要。”陳衛國抬起眼，目光直視著錢老板，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我們更想要的，是錢……買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