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人行
- 今冬明春的第3本作品蕎麥開花
- 今冬明春
- 5806字
- 2025-05-30 05:14:40
二人下了車,仇清雨將皮箱放在地上,站在站臺上東張西望,直到站臺上的人逐漸稀少了,方見一個穿一身黃布軍裝的高個子跑過來,黃軍裝一看到王紫靜,就說;“靜靜,你回來了?”王紫靜說:“是呀,你是不是來接人的。”黃軍裝說:“是的,你怎么知道的,”王紫靜說:“你要接的人就是他。”又對仇清雨說;“這是工區的黨小組長,叫解惲鶴,是個復員軍人。”解惲鶴就伸出手來,仇清雨趕忙將二胡交到右手,緊緊握住解惲鶴的手,說;“解師傅好,我叫仇清雨,以后請你多關照。”解惲鶴滿臉是笑,高興地說;“哎呀,你是大學生,到我們工區來,那就是我們工區的寶貝了,我們工作上技術上還要請你多指導呢!談不上關照,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困難,說一聲,沒說的!”仇清雨見解惲鶴說話爽快,為人熱情,覺得這人不錯,是個豪爽的人。
仇清雨從口袋里掏出一盒“飛馬”來,抽出一支遞到解惲鶴面前,說:“解師傅,請抽支煙。”解惲鶴一看到那淺藍色煙盒上展翅飛翔的馬兒,高興地說:“哎呀飛馬呀,這可是好煙,這我可得抽一支。”接過煙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方才點著抽起來。
解惲鶴口里叼著煙,放下手里的竹扁擔和麻繩,對仇清雨說:“你把行李解下來吧,我來挑。”仇清雨說;“不用吧,我拿得動的。”解惲鶴說;“你是知識分子,我又是專門來接你的,怎么能讓你拿呢?”解惲鶴不由分說,從仇清雨身上取下被窩,用麻繩將被窩和皮箱分開拴好,又要從仇清雨手里拿裝有二胡的皮盒子。
仇清雨連忙說:“這個我就自己拿。”
這把二胡是仇清雨從別人手上買來的。前年暑假,有一次上街從寄賣店經過,看到有人提了這把二胡往寄賣店去,他心里動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就跟了進去。果然,那人是要寄賣二胡。寄賣店職工接過二胡觀察了一番,又試了試音色,卻只肯出四十元,而那個人非要一百元不可。一百元那可不是個小數目,相差太懸殊,寄賣店不肯,生意沒談成。那人從寄賣店出來,仇清雨也跟了出來。仇清雨對那人說他愿意出一百元,問那人愿不愿意跟他到家里取錢。仇清雨家生活條件優裕,父親是一家大工廠的廠長,花一百元根本不是問題,何況他太喜歡這把二胡了。那人就跟他去了他家里,十分不舍地將二胡賣給了他。那人說,他是歌舞團的,若不是農村的老母親得了重病急等用錢,他是絕不會賣這把二胡的。
這把二胡是烏木的,色澤黝黑,音色柔潤,仇清雨寶貝得不得了,愛惜它就像愛惜自己的眼睛一樣。
解惲鶴見仇清雨執意要自己拿二胡,又見二胡并不重,便不再堅持。他將行李挑上肩,向車站兩端張望一番,見確實沒有火車來,又對仇清雨和王紫靜說:“沒有車,走吧。”
解惲鶴走在前面,仇清雨手里提著二胡,跟在王紫靜的后頭,小心翼翼越過鐵路,登上另一邊的站臺,又走下站臺,沿著鐵路邊的路肩,向南走去。
路肩很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尤其是片石砌的路肩,那尖尖的凸出,咯得仇清雨腳疼。
解惲鶴卻毫不在乎,他走得很快,甩著手邁著大步,似乎對肩上的重量沒有感覺。
“解師傅慢點好不?”只一會兒,仇清雨有點氣喘咻咻,他只好小跑著。
王紫靜也說:“解師傅,你慢點走,我也跟不上。”解惲鶴回頭望了一眼,哈哈一笑:“就走不動了,還早著呢!”但他還是放慢了腳步。
“走還是走得動,就是跟不上。”仇清雨不好意思地回答說。
“靜靜你怎么回來啦?”解惲鶴沒話找話。王紫靜就說;“明天星期天嘛,沒事就回來了。”解惲鶴說;“那你不明天又要去?”王紫靜說;“那當然哪,不去不耽誤課的。”解惲鶴就哎呀了一聲,說;“那太累了,何必跑來跑去,不如就在杏城休息,實在閑的慌,還可以去逛逛商場。”王紫靜說;“跑慣了,也不覺得累,再說杏城也沒什么好玩的,統共就那么兩個商場,沒錢逛起也沒勁,再說我也不喜歡逛商場,有那時間還不如去圖書館看書。”解惲鶴就說;“你這么愛學習,難怪能考起大學,你爸爸媽媽真是命好,出了你這么一個大學生。”王紫靜說;“這是什么命好,累得他們都直不起腰還命好。”解惲鶴說;“熬過這一段不就好了——你什么時候畢業:”王紫靜說;“快了,就這一期。”解惲鶴驚呼一聲:“啊喲,那可要恭喜你了,畢業了可要請我們吃糖。”王紫靜笑說:“那沒問題。”
仇清雨只是聽他們一問一答,自己初來乍到,都不熟悉,也就插不上嘴。他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留神兩邊的景致,見一路走來,雖然山也清水也綠,卻沒有什么出奇之處,山充其量只能叫山包,水只是一些水塘,倒是下行的線路卻漸漸低了下去,顯見是個大下坡。見無甚出奇之處,也就一心趕路。
忽然王紫靜對解惲鶴說;“解師傅,休息一下不,小仇城里人,想必不慣走路的。”解惲鶴一看,說;“還只到到湽牡橋呢!還有一半的路程。”王紫靜說;“休息一下,你走那么快,我們走累了。”解惲鶴說;“好吧。”就卸下擔子,將一條扁擔擱在地上,指了指扁擔,對王紫靜和仇清雨說:“你們坐吧。”自己卻一屁股坐在地上。仇清雨連忙說:“解師傅你坐扁擔上,坐地上涼。”解惲鶴說:“我勞動慣了,身體好,不怕的,你們坐。”王紫靜說;“小仇,你坐吧,我有東西。”說著,掏出一條潔白的手絹,就想墊在地上。仇清雨一見,連忙說;“你坐吧,這么干凈的手絹,別弄臟了。”說著,也坐在地上。王紫靜一看,就對仇清雨說:“小仇,你也坐扁擔上吧,地上涼。”仇清雨看了看王紫靜,覺得跟女孩坐一起不自在,就說;“你坐吧,我坐地上沒事。”解惲鶴就望著他們兩人,開玩笑說:“小仇你坐嘛,坐一起又不會黏住。”說得王紫靜臉上飛上了紅霞,但她沒有做聲,只好坐在扁擔上。
仇清雨朝路肩下望去,他發現從紫裕一路過來,開始是下行線高,后來下行線就慢慢低了下去,到了這里,已經到了坡底,下行足足低了十二三米,然后又慢慢高起來,形成一個“u”形狀,坡底是一座小鐵橋,大約就是解惲鶴說的湽牡橋了,上行卻是一座過人涵洞,有一條人行道從上下行鐵路下穿過。
這時,從紫裕方向傳來汽笛聲,好一會,才看到機車露頭。接著,就聽到那“轟隆隆轟隆隆”排山倒海的聲響。越馳越近,眨眼就到了腳下。仇清雨不禁站了起來,眼望著那風馳電掣的火車,心中不禁涌動著一股熱潮。他感到作為一個鐵路人的驕傲與自豪。
這時王紫靜也站了起來,站在仇清雨的身邊,一起看火車。
火車沖過湽牡橋,就是沖上坡,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越往上爬,速度越慢,快到坡頂時,速度慢得只有二三十公里。
看不見火車了,仇清雨轉過頭來,忽然發現遠處山地有一碩大無朋的墳墓樣的山包,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而像是人工堆積的,就手指著那山包問王紫靜:“那是什么?”王紫靜順著仇清雨的手望去,說;“那是屈原的墳墓。”仇清雨奇怪了,心說屈原的墳墓怎么會在這里?心里這么想,口里就問出來:“屈原的墳墓怎么在這里?”王紫靜說;“當然是在這里啰,屈原就死在離這里呀!”“什么?屈原死在這里?屈原不是死在汨羅江嗎?”仇清雨很吃驚,他只在書本上得知屈原是自沉汨羅江而死,可分明眼前也有一個屈原的墳墓。“是呀,屈原是死在汨羅江,汨羅江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離云陵工區只有兩公里左右。”“啊!”仇清雨更吃驚了,他萬沒想到,這里竟是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以身殉國的地方,他一時只覺心情激動熱血沸騰。
好一會,仇清雨問王紫靜;“這里一定有不少關于屈原的故事吧?“那當然,你跟我來。”說著,王紫靜就越過上行鐵路,站在路肩上,指著底下一個很大的水塘說;“看到那個水塘了嗎?這是一個藕塘,每到六月,滿塘的荷花爭奇斗艷,花香隨風傳送到很遠的地方,就連那個村子也聞得到。看到那個村子了嗎?那個村子就因這個藕塘而命名,叫土塘張。這個藕塘就有一個關于屈原的故事。”“那你快說說。”仇清雨迫不及待地催促著王紫靜。“那是屈原在汨羅江投江以后,沿岸的老百姓聚集了許多漁船打撈屈原的尸體,他們敲鑼打鼓,向江里拋撒包子粽子,為的是不讓魚蝦啄食屈原的尸體。他們將屈原的尸體打撈出來后,為葬屈原的尸體很犯愁,他們怕屈原的墳墓被仇視屈原的貴族小人知道了對屈原不利,在一起商量了許久也拿不定主意。屈原有個姐姐,叫女媭,是天上的仙女,知道這件事,就來到人間,用自己的衣襟包了一衣襟土,在汨羅和平江各葬了十二座墳,”說到這里,她指著那個山包樣的墳墓說;“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樣的山包。在我們這里還有許多座,而這個藕塘,就是女媭取土的地方。”仇清雨沒有想到,關于屈原,竟有如此神奇的故事,他想,要在兩個地方葬起二十四座那么高大的墳墓,就是在現代,該是多么大的工程,何況是在古代。他問王紫靜;“真有二十四座嗎?”王紫靜說“真還是假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這么說,不過,我在這附近發現了三座,只有一座略為小一點,其余兩座差不多大。”他們兩人一邊說一邊回到原來的地方。仇清雨眺望著那座屈原墓,心里涌起一股渴望,他對王紫靜和解惲鶴說;“我們去瞻仰一下屈原墓,好嗎?”王紫靜說;“你要去,我們陪你去就是了,反正又沒多遠,我們向前走一公里,有一個道口,越過那個道口一直往上爬幾百米,就到了。”“那我們去吧!”仇清雨立即提起二胡,就要往前走。王紫靜笑著說;“看你急的。”解惲鶴覺得仇清雨有點大驚小怪,笑著說;“其實也沒什么看的,就是一堆土而已。”
他們三人重新上路,很快就到了那個道口,在這里,下行線又與上行線差不多平齊,然后下行線就逐漸比上行線高起來。王紫靜說;“我們就從這里過去。”就帶頭越過了道口,仇清雨跟在后面正要過道口,解惲鶴說;“你們兩人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挑著行李爬山有點吃力。”王紫靜說;“那好吧,我媽媽要是問起,你就說我們很快就回來了。”解惲鶴答應一聲就走了。
通過道口,有一條黃土小路逶逶迤迤通向山后,兩人便沿著那條小路向上爬,越往上爬,山勢越來越陡,兩人都爬得氣喘吁吁,王紫靜不斷站著喘氣,仇清雨說;“不急,慢慢走。”離屈原墳還有一百米的時候,王紫靜離開小路,走在荒草中。這座山樹木很少,就是荒草也是稀稀拉拉的,裸露出滿山的黃土,活像一個癩痢頭。
他們踩著牛蹄印繼續往上爬,有時候還得手腳并用,費了老大的力,終于爬到了屈原墓前。
兩人圍著屈原墓轉了一圈,仇清雨見這屈原墓是在挨近山頂的地方開出一塊平地建起來的,墳墓非常高大,占地面積約有兩百平方米,十米左右高,墳上也是稀稀拉拉長著荒草,墳墓并無稀奇之處,甚至連墓碑也沒一塊,不知此墓是真是假。王紫靜說汨羅平江各建有十二座屈原墓,也許這里面有一座是真的,也許連一座真的也沒有。又抑或此墓即是真的。
站在屈原墓前,仇清雨神情激動心潮澎湃,渾身的熱血在嘩嘩嘩地沸騰,他的眼前仿佛呈現出兩千四百多年前三閭大夫那憂國憂民的焦慮神情。他想,三閭大夫是完全可以過著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日子的,他只要做好他的教育貴族子弟的工作,閑暇時寫寫詩歌,豈不悠哉游哉,其樂融融?可他偏不,偏要懷有一顆憂國憂民的愛國之心,為了祖國的利益,為了楚國的百姓,他建言獻策,奉勸楚王不要去與秦國聯和,而應該聯合齊國抗秦,昏庸的楚王不辮忠奸,不但不聽忠言,反而兩次放逐屈原,使得一代忠臣的偉大抱負付諸流水,面對國破家亡,他怎不憂心如焚、痛心疾首,他不忍心看到自己祖國的滅亡,最后只能自沉汨羅江,用自己的生命譜寫了一曲愛國主義的悲歌。他的精神,高山仰止,萬古生輝。
但他又想,正是因為他的郁郁不得志,才造就出一個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如果沒有他那懷才不遇的遭際,沒有江南的放逐,他恐怕也只能寫出《桔頌》之類的作品,而絕不寫出《離騷》這樣偉大的行世之作。想到此,他不禁哦吟起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可他畢竟是學工的,對于屈原的作品并不很了解,背也只能背開頭幾句,自然對屈原那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也所知有限。忽然他想到王紫靜是師專生,是學文的,對于屈原的作品,一定比他了解要深,于是他問王紫靜;“小王,你對屈原的作品應該很了解吧,能給我講講嗎?”王紫靜正驚異仇清雨忽而激動忽而低沉的情緒,聽得仇清雨問她,就說;“屈原的作品倒是全讀過,但了解也不是很深。”
“那你給我講講,好嗎?”仇清雨殷切地對王素韻云說。
王紫靜說:“時間不早了,要吃中飯了,我在路上給再給你講吧,我們該回去了吧?”
仇清雨說:“好。”
下坡比上坡更難,仇清雨左手提著二胡,踩著牛蹄印,走一步就回過身來照顧著王紫靜,盡管他們小心翼翼地踩著牛蹄印,一步一步往下挪,王紫靜還是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身子就往前沖,尖叫著一下就撞入仇清雨懷中,情急之時,仇清雨只好伸出右手緊緊抱住王紫靜,好在仇清雨是學過武術的,腳下很穩,否則,兩人就要牛屎滾坨,一轱轆滾下山去。
等到驚嚇過去,兩人的臉都騰地紅了,一時又不好分開,兩顆心怦怦地撞擊著,目光一對就躲開了。還是仇清雨先清醒過來,他松開右手,緊緊抓住王紫靜的胳膊,自己退一步,再讓王紫靜進一步,費了好大勁,終于下得山來。
重新上路了,兩人一時無話,都在想著剛才的事。仇清雨在想,好險啊!要是滾下山去了,讓小王受傷了,自己怎么向工區、向她的父母交待?自己還沒報道就出事,人們會怎么看我?這只能說明自己太浮躁、太不穩重了,又或者會說自己有小資產階級情調,說自己世界觀成問題,那就更不得了。
王紫靜雖然受了點驚嚇,但隨之而來的擁抱卻令她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令她很陶醉,她還從未與一個男孩子如此親密地接觸過,她想不到與男孩子的親密接觸會如此美好,如此地令她欲罷不能。其實,王紫靜的這種感覺并不很準確,如果沒有仇清雨在火車上的表現,如果沒有對仇清雨的好感,又或者說不是她對仇清雨產生了一絲絲情愫,她是產生不了這種感覺的,相反,她或者是毫無感覺,或者是尷尬,或者是反感,絕對不會產生令她陶醉的感覺的。正是由于她產生了那種感覺,她現在竟然有點遺憾,遺憾他們擁抱的時間太短,她才剛剛體味到就消失了,讓她現在竟然非常的向往。
剛一想到這里,她的臉上不禁又發起燒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熱辣辣的,好在她走在前面,仇清雨看不到,要不然,自己不知該有多難堪。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想法,她知道,一個女孩子是不應該有這種想法的,難道是自己的思想變了質?難道是自己變壞了?
一想到這,她又微微擔起心來,她知道女孩子是不能隨便與男孩子親密的,親密了就有可能出問題,出什么問題呢?她也搞不大清楚,據說是有可能懷孕,她不知道剛才的意外是不是會導致自己懷孕。
她趕忙收斂心性,心里忐忑著,為自己擔著心,完全忘記了要給仇清雨講說屈原的作品,而仇清雨也沒有再提起。
他們就這樣默默地走著,始終沒說一句話,直到又走過一個山口,終于看到遠處有紅磚紅瓦的房子,王紫靜才遙指著說:“那就是我們工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