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背著雙手走在連廊上，目的地是放置搖搖馬的院落。

每次情緒激動，他只要騎一會搖搖馬，理智就會回歸。剛才被凱文刺激到，現在急需平復。

塔里克到了院門前，看著脫漆的木板門，忽然想起，他的怪癖源于他父親。

塵封的記憶抖落全身厚厚的灰塵。

塔里克幼年時，最討厭的人是自己的授課老師。

禮儀老師教授他貴族的舉止規范，第二天出題考查，是否全部記住。即便只答錯一題，老師的竹鞭也會抽打在掌心。

劍術老師監督他練習劍藝，任何一個動作失準，就抓起他的手掌用竹鞭抽。

其他科目的老師都一樣，以苛刻的標準要求他，不允許一絲錯誤。

通常一整天下來，塔里克的兩只手掌腫得像是被蜜蜂狠狠地蟄了。

作為教訓，老師們禁止術士為他治療。

晚上早點入睡，可以遺忘手掌上的腫痛，但塔里克躺在床上，始終睜大眼睛，想著等一會再睡，再等等，再等等，仿佛眼睛睜著明天就不會到來。

直到困乏強行關閉他的雙眼。

塔里克向他父親抱怨過，為什么一點錯就要挨打，誰永遠不犯錯呢。

父親冷冰冰地回答，“我從不犯錯”。

塔里克才不信。小小的他給自己發布了一條委托——逮到父親的錯誤。

他的委托很快就完成了。

某天傍晚，塔里克和他父母共用晚餐。

餐桌上白蠟燭的光焰搖晃著，三人圍坐在桌邊，都安靜地用餐，餐廳里回響著銀鑄的刀叉尖輕觸白瓷碟的叮叮聲。

坐在主位的父親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母親：“待會我要去王宮，你——”

“哈哈！”塔里克跳起來，右手的銀叉指向父親，“父親犯錯啦！

貴族家庭聚餐，用餐結束前不準說話！

哈哈哈，父親犯——”

“啪——”父親緩緩地收回手掌。

那晚塔里克的右臉頰上，被蜜蜂狠狠地蟄了。

塔里克回到臥室，在床鋪上躺下，并未在意臉上的灼痛，腦袋里充滿疑問。

犯錯的是父親，為什么挨打的是我？

他嘗試用自己的邏輯解答，然而沖突的現實擊潰了他的邏輯，大腦像是壞掉的鐘表，“咔咔咔”地動彈不得，偶爾傳出金屬齒輪崩裂的聲音。

他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穿過長廊，昏黃的壁燈把他小小的人影投射在地面。

敲開母親臥室的門，他仰著頭問：“媽媽，為什么？”

母親輕聲說：“因為他是家主?！?

“家主犯錯不用挨打？”

“家主不會犯錯。”

“我成為家主，也不會犯錯嗎？”

“是的?！?

塔里克扭頭離開，回了臥室沒有躺在床鋪上。

他仍舊赤腳，踩著木椅在窗臺坐下，雙腿垂落在窗外，抬頭看著群星高掛的夜空，清冷的晚風吹動他黑色的發絲搖曳。

犯錯就要挨打，家主不會犯錯，成為家主等于不用挨打。

我什么時候能成為家主？

第二天塔里克詢問母親，沒有得到答案，母親只是微笑說“未來”。

他去找了最要好的伙伴林斯。林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爸爸去世后”。

從此以后，塔里克時常咕噥“當上家主……當上家主……”，即使夢囈都是重復這四個字。

母親偶然聽見，擔心他的精神狀態，就召來木匠，為他制作了一個搖搖馬。

塔里克騎上去，母親撫摸他的頭頂：“騎上搖搖馬，我們的塔里克就是家主嘍?！?

搖搖馬前后搖晃，塔里克上半身跟著晃蕩。他腦袋里浮現父親嚴肅的臉，不自覺自己的臉也嚴肅起來。

那一天的陽光和煦而輕柔，暖洋洋地灑在他身上。晃蕩帶來輕微的眩暈感，他忽然間似乎看見，自己登臨了家主的寶座，所有的授課老師、父親都跪拜在臺階下。

一瞬間他心里全部的陰郁都化解開，心情從未有過的晴朗，一切的煩惱飛快地遠去了。

“塔里克少爺？”身后傳來衛兵的聲音。

塔里克驚醒，轉身看見衛兵困惑地盯著他。

“您需要我——”

“不用?！?

“遵命！”衛兵沿著連廊繼續巡邏。

等衛兵轉進拐角，他才從袖口里摸出一把鐵質的鑰匙，擰開鐵鎖，推門而入。

他愣住了。

面前的院落空空蕩蕩，蕭瑟的風卷飛地面一片泛黃的枯葉，飄落在塔里克的頭頂。

…………

凱文脫身后，狂奔到酒館和李維匯合。

他敲響李維的房門，開門的是風芽。

進了房間，合上門，凱文一看，李維坐在床沿沉思，薇薇安在玻璃窗前站著，觀察樓下的街道。

“到手了嗎？”凱文問。

“到手啦?！憋L芽坐回靠墻的茶幾邊。

“好??！”凱文嬉皮笑臉，“我真想親眼看到，塔里克發現自己搖搖馬被偷時的表情。”

李偉回過神，嫌棄地說：“你還真是惡趣味?！?

“對了?！眲P文雙手互相拍了下，坐到李維身側，“剛才有了一點意外的收獲?！?

李維正準備從空間袋里取出搖搖馬，讓凱文欣賞一下，卻突然聽見他的話，手下意識停頓：“說說。”

凱文快速講述了一遍經過。

李維挑了挑眉：“你覺得這是塔里克的把柄？”

“如果不是非常嚴重，他的反應不會那樣過激?！?

“但我們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憋L芽說。

薇薇安忽然扭頭，小聲地說：“李維，街道上出現了幾個徘徊的冒險者?！?

十分鐘前，李維一回來就讓她盯著樓下的街道，只要看見，有冒險者逗留在酒館門前，就向他報告。

李維說：“我猜到塔里克會派人來找我們，只是沒想到來的這么快，幾乎跟在我們的身后。

看來那個搖搖馬對他確實很重要?！?

凱文淡然地說：“不用管塔里克的下屬。

這里是帝都，就算他塔里克是首席大臣的長子，也不敢違反法律，在帝都內使用魔法戰技?！?

事實像他所說。幾分鐘后，徘徊的冒險者似乎接到指令，一起撤退了。

凱文露出一個“看吧，我沒有說錯”的表情。

他看向李維：“明天達芙妮爾殿下就要分配任務了，我的任務就是試煉對象，所以不用去。

雖然我肯定塔里克不會胡來，但防止他發瘋，任務開始之前，我們盡量不要外出、落單，就在旅館里待到五天后?！?

李維點頭，然后問：“你要不要看看他的搖搖馬？”

“讓我看看，我還真想知道，它究竟有什么魔力，讓塔里克那樣變態。”凱文搓手。

李維起身，走到房間空曠的地方，手伸進空間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