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逢周一和周三下午都有一節體育課,是在排球場內練排球,還是在足球場內撒歡兒都可以自行擇選,朱恩繳完學費,從另一棟教學樓里出來,手上是最后一批校服,她交完錢才得以拿走。
微風吹得她烏發輕揚,足球場地上成群結隊的一些曬得黝黑的少年們勾肩搭背又嬉皮笑臉的朝著入口外走,學校制服襯衫都嫌熱不好好穿,唯獨中間的一個穿著白衫的男生,瘦高也白,一雙柔和避世的單眼皮彎彎,看見她時便將籃球遞給身邊人,迫不及待的朝她這來,惹得那群男孩子一陣起哄。
一高大,一倩影,并肩又帶著青澀不敢靠太近的背影漸漸走離足球場地。
郎才女貌,無比登對。
后面一個抱著籃球的高壯男生好奇的撓了撓汗水淋濕的鬢角,看著他們走遠才敢跟身邊的一群男生開腔。
“你們說那朱恩,曉得啟云哥家中的事情嗎。”
“什么啊。”另一個臨時上場的替補隊員好奇的詢問。
此話一出,這群抱籃球的男生頓時吁開了,嬉皮笑臉的嘲笑他土,網線不搭。
“最近作文拿獎,國畫是區里二等獎得了校長張榜炫耀的那個女生,知道嗎,娃娃臉,挺好看,卻將頭發剪得像個男孩似的姑娘,宛湘玉,她跟啟云哥是娃娃親。
“最近空降轉學到我們學校那個,看不出來啊我去。”
抱著籃球的高壯男生差點兒沒被水嗆死,咳嗽著疑惑的抬頭看向他們,“那啟云哥跟朱恩算啥啊。”
“二房咯。”
“哈?”
坐在階梯上,可以眺望不遠處的文化團的排演。
一個娃娃臉,笑起來很有感染力的姑娘排演著戲劇,剪得像男孩似的短發只顯得她更乖,一雙眼睛彎彎似月牙,露出一口潔白皓齒,藍衫白裙下是勻稱白嫩的雙腿。
那些女生都格外的和她關系融洽,朱恩撐臉看。
微風吹拂她濃密烏黑的發絲,面容似水,卻過于孱弱細瘦撐不起這藍衫白裙的校服。
梁啟云輕弄她的長發,朱恩低眸腮幫邊抵著一根棒棒糖,用一種很漫不經心的口吻。
“聽到學校最近的傳聞了嗎。”
梁啟云輕笑著搖頭,隨機卻又抬眸看向她,“吃醋了。”
朱恩回頭和他對視,很認真,很誠懇。
水光瀲滟的桃花眸底,卻帶著一絲沉沉。
“濫俗橋段我不喜歡。”
“雌競我也不喜歡,倆女爭一男,我更作嘔。”
她說完便起身,就在這時候臺下的宛湘玉笑意盈盈的沖他揮手,手做喇叭狀喚他:“梁啟云過來一下。”
臺下其他的一些女生在交頭接耳的笑。
朱恩只留給他一個背影,他只挽留到了她濃密烏黑的長發一絲縷。
從手掌快速滑落,從不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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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云和朱恩的相識是他的預謀邂逅。
他知道朱恩早就不記得,他卻銘記于心,不曾忘記任何細節,那時候他和母親從深圳偷渡到香港,那時候的輪渡貨艙里都是交了半價錢來的人,只要能塞下人的,幾乎都有人。
他八歲時候病弱蔫巴的受不起任何波折,他母親卻仍舊將他抱來偷渡,去香港找父親。
上吐下瀉不止,被貨艙的人又罵又惡語中傷,好不容易中轉時年輕又懦弱的母親哭泣著拿出所有錢財,求了駐守的大兵,他才得以上甲板呼吸一口新鮮的氣。
求一求命運,他那個時候比八歲的同齡小孩孱弱多病。
一轉頭的時候母親已經不在了,他哭泣卻是進氣多出氣少,于是不敢哭,捂著嘴抽噎著。
甲板上的人好多,在不同的大人腿腳里亂竄,伸著手慌亂的找媽媽,被一個嚼煙草的人直接提起,那人一臉痦子,露出一口黃牙,惡心的笑,說要帶他去找媽媽。
他啼哭被那人死死捂著嘴巴。
在這個時候,一個女孩像個俠女一般大叫著,聲音像是脆鈴,咬字清晰警醒又有穿透力,惹得過往不少的人來看,她大叫著:“放下我弟弟!”
后面還有幾個家工跟著,那人悻悻的放下他,急忙掉頭鉆進人群里不見身影。
他跌落在地,嚎啕大哭。
這個女孩年齡與他相仿,卻比當時孱弱多病的他健康,個也更高,好玩似的學著他坐在地上,拿著手不斷輕捂著他的嘴巴,來回重復的松開捂住的拍。
弄出嗚嗚啊啊的聲音。
他哭的更慘,卻又笑出來。
她也笑的直不起腰,隨后將一塊酸倒牙的檸檬糖塞進他的嘴里。
他酸的倒牙低頭手撐著甲板地面,眼淚都再次被酸出。
她又仰頭幸災樂禍笑的開懷。
笑完了,在他小聲抽噎里,塞給他一小瓶礦泉水。
在當時的輪船上,礦泉水是真金白銀難買,他連忙塞到衣服里面,又惹得她大聲嘲笑。
那頭的陽光刺眼,他哭的嗓子快斷氣說不出謝謝,哭的眼睛紅腫看不清小女孩具體容貌,只記得她右手大拇指最后一個骨節下方有顆小黑痣。
那是她遞水時,他費勁努力看到的。
后來他以為此生再也遇不到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卻在初中升學報道那天,在學校外的DVD碟片店門口看見了她。
那時他還不知道她是那個甲板上給他再一次生命的由來。
碟片店里放著周慧敏的最愛,那時火遍大江南北的樂曲
天空一片蔚藍清風添上了浪漫
心里那份柔情蜜意似海無限
在那遙遠有意無意遇上
共你初次邂逅誰沒有遐想。
她輕哼著,摘下耳機卻拿了幾疊最香艷的成人影片。
她粉衫白裙,烏黑濃密的卷發俏皮的落在耳邊,挺翹的鼻梁帶著日光的余暉,桃花眸里是狡黠有余,天真不足,隨意帶了幾本少女雜志,和那幾疊成人DVD便一同租借。
一蹦一跳,雀躍的轉身上自行車時,卻突然停頓,抬頭驚喜的笑著沖他招手。
他心里一驚,赧然攀爬上皮囊,耳根紅艷徹底。
卻是他身后的一個女孩,身后的女生小跑到她身前,她攥著自行車把,倆個女孩湊一塊嘰嘰喳喳的聊開。
他本想離開,卻有人輕拍他的左肩。
他回頭時她卻嬉笑著站在他的右邊。
那時他已經長得比她高,需要略低頭看她。
她那雙桃花眸仿佛能穿透人心,白嫩的臉頰還帶著未入青春期的嬰兒肥,微笑帶著看透人心的狡黠。
她囂張的說,“你剛剛看了我好久,是不是想認識我。”
他不由自主的點頭,卻又緊張的頓住。
她看出他的緊張,噗嗤的笑了出來,隨后大方的伸出右手,自我介紹道:“我叫朱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的朱,真心施恩的恩。”
他眼睫低垂,看著她右手大拇指最后一個骨節下方的那顆黑痣。
良久,他握上了她伸出來的青蔥般的右手。
告訴了她,我叫梁啟云。
那是他第一次懂得,命運的齒輪在轉動,課堂上同學們哄笑學習的一見鐘情成語內涵。
后來分班時,他和她又在一個班級,碰面那天他故作平常矜持,心底卻是掀起驚濤駭浪,老師喊道時他聽到坐在他后面的她,脆朗的聲音,還有后來她驚喜的拍著他的肩膀。
“梁啟云!以后我們是同學了欸。”
“你成績是不是很好啊,老師怎么直接就讓你做班長了,你作業能不能給我抄!”
他抬起一雙斂眸,柔和又不失謙遜的點頭。
惹得她高興雀躍的。
升初三的那個暑假,那是他們聯絡最頻繁的時候,她給了他聯系方式,每次夜晚七點鐘,溫習補習課業時,他總是能收到她的消息,給她特設的鈴聲,是清鈴搖曳的聲音。
她不愛學習,不喜理科,有任何不會的便直接發信息朝他要答案。
他總是能在收到信息后,幾分鐘內便告訴她答案和解題思路。
夜里她睡不著,便也來電話給他。
于是他便坐起,耐著心思給她念詩聽,那首致橡樹是她的偏愛,后來他閉著眼睫,也能輕輕的念給她聽。
直到手機對面均勻的呼吸聲在電話這頭傳來,他會輕輕說句晚安。
一切的轉折點究竟是什么時候呢,大概是暑假結束后。
朱恩出落的愈發驚艷動人開始,宛若一朵初綻的芍藥花,眉眼秾麗動人,從鬧人的瘋丫頭,到只要她在的地方那群男孩子便會發瘋似的制造些動靜。
她還像個從前沒有一展芳顏的小丫頭一般瘋玩,不知曉那些男生對她芳心暗許的有多大把。
終于在一次,走廊里,她無所顧忌的跟著友人閑聊天。
女生好友問她喜歡什么樣的男生。
她插著耳機,擺弄著烏黑的濃密的長發,噘嘴蹙眉撐臉想著,隨后給了一個答案,不循規蹈矩的,很有個性的,有自己一套的人。
他不知道,那是當時時下流行的喜歡異性類型。
只知道和他這樣的外矜里爛的人截然不同。
她有喜歡的人了,不是他。
以至于后來初秋時節,她家里徒增變故,墻倒眾人推,眾叛親離,飛來橫禍,她哭求無人。
便找到了他,尤記得那天,她敲開他家的門,鐘點工外出,偌大豪宅只憑他一人住,她哭成了個淚人,像被風吹雨打后的芍藥花。
他心底莫名滲出一陣快慰。
卻還是扶住她,將她扶住在沙發,她眼尾泛紅的,攥緊青蔥似的手掌,哽咽躊躇良久,才張開口。
問他借十萬元。
她說完便忍著淚水,拿出欠條,告訴他,她會盡快還。
他將欠條撕了個粉碎。
她錯愕的抬頭望他,一雙水光透濕的桃花眸倒映他謙遜的微笑。
“做我女朋友,好嗎。這錢你不用還。”
他那雙斂神柔和的眸子一如往日的仍舊溫柔看她。
他知道這是趁人之危,不道德透徹的行為。
但是他怕,太怕她心有所屬,別的人在她心底扎根發芽。
他記得她那張青澀似水的面容發白,一雙盈盈水眸漸漸黯淡,纖細白皙的手指將柔軟的掌心扣爛。
他置若罔聞,攥著熱茶杯的手掌同樣將他的掌心燙的一片紅腫。
最后,他聽到了她的回答。
輕輕地,失去了曾經的意氣風發和天真勇氣。
她說好。